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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黑风谷
车开出了市区。路上,小舅一直向我抱怨,说今天下午忙乎了一下午,二叔怎么怎么不配合之类的。我看着外面黑黑的道路,将座位一放平,倒头就睡。接下来的行程谁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我也没心思问。我们的车上就坐了个尹三爷,另外两个车,我一问才知道,一辆车上坐着唐爷、唐晶、二叔,另一辆是爷爷、花儿和叔叔。这次由大爷爷坐守小城,他也是比较喜欢在爷爷家里待着,搜刮一些他看得上的小玩意儿。
我心里还寻思着,这一路上,要怎么去协调花儿和唐晶之间的关系。又想着,爷爷洗手的地方应该差不了,挖坟次数多了,对去哪儿也变得淡然了,这次这么多人,也轮不到我操心。在不知不觉中,我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我回头看了看尹三爷,他似乎一点睡意也没有,不时地把他的蛇皮口袋打开来看。我喝了一口水,侧过身,对尹三爷说:“三爷,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尹三爷并不抬头,依然在捣鼓着手里不知是什么的小玩意儿。这么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看清楚的。他答道:“咱们去达玛沟,你听说过没有呀?”
我本以为尹三爷会卖卖关子,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我马上来了精神,忙问:“什么沟?哦,咱们这么兴师动众的,一定是好地方吧!三爷,快给我说说呗。这地方肯定是您选的哦,我记得,谁给我说过,洗手一定要让还在做鬼脸的给选地方。这地方只有三爷能选了。”
尹三爷抬起头,黑暗中,我似乎看到射向我的一道厉光。尹三爷说:“地方是我选的,这不假!这达玛沟嘛,又叫达摩沟,我这么一说,你应该晓得厉害了吧?!”
我仔细品了下,严肃地点了点头。能叫“达摩”的地方,在古代也该是个不得了的地方。不过我转念一想,笑嘻嘻地问:“三爷,我都没听说过这地方,想来也无非是山坳子里的一个小地方啦,是不是呀?”
尹三爷慢悠悠地说了句:“如果政府发现得早,那地方可以说是比漠上的莫高窟要强得多!吐鲁番的高昌古城就是烂土堆子,你说地方小吗?”
我知道尹三爷从不会说谎,可是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这里啊。尹三爷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说道:“只是那地方偏僻,风沙又大,没办法开发成景区,就没人去管。再过几年,也就成盗墓天堂了。”
又是盗墓天堂,我立马想到了之前去过的那个盗墓天堂,过去的种种也浮现在眼前。我问了个很傻的问题,“那……那为什么不告诉政府呢?给新疆发展一下,也算对得起祖宗了哦!”
尹三爷没有答话,但是我知道答案。我们只是鬼脸,这话由我们的嘴里出来,那就意味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细说起来,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文物居然要由鬼脸来保护。不过话说回来,这地方已经引起了我无限的兴趣。
我忙又问:“那……那我们多久能到啊?地方在哪儿啊?”
尹三爷看看表,“我们去和田的策勒。这一趟,去就要一天的时间,还要进沙漠。”
我大吃一惊,再次心潮澎湃起来。我想了一下,和田的沙漠啊,简直有点想尖叫!我说:“啊,那不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吗?我的天,要跑那么远?!”
慢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东方泛起的要强得多,意足地停下车,开眼界,尹三爷似乎闭着眼睛养起了神儿。我当然不给他睡觉的机会,忙又问:“那地方都是谁的坟头啊?”
尹三爷闭着眼睛,喃喃地说了句:“傻孩子,不一定是坟头里出的东西才值钱啊,历史才是最有价值的。”
尹三爷明显已经失去了聊天的欲望,他最后一句话也如同一瓢冷水一般,浇灭了我的好奇心。不过,尹三爷的话又何尝不是对的,只是我们总以为所有的古迹都已经由国家保护,不可能还有没发现的,可是,谁又会想到这世上还就是存在着这样的地方呢?细想起来,没被发现的古迹,除了掉进海里的,也只有这落在沙漠里的了,楼兰古城不就是个很好的证明吗?风沙一起,什么都埋在黄沙下了,如果没留下什么痕迹,这些或许永远都在黄沙下面了。
我侧过身,看着窗外的夜色,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时,小舅说:“早知道进沙漠啊,我就带件薄衣服了!这一趟,唉,准是全晒黑了!”
我又开始养神,但脑子里禁不住浮现出上午唐晶的模样。我想着她的表现,一丝丝的不安在心头萦绕,可是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这种感觉很不好!我给花儿发了一条短信,“我想你了,注意身体,累了就不要开车了。”
第二天早晨,我在车上醒来。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看着公路慢慢披上霞光,看着眼前的一切由暗淡变得刺眼起来。小舅开了一夜的车,除了到服务站的时候,稍事休息,期间从没有停过。
阳光开始变得刺眼,以至于这种热成了空调也无法驱赶的热。看着离我们不远处的铁路,那火车如同一条长虫一般,在广袤的大地上蠕动着。四周的景色很美,我看得心旷神怡。
一会儿,我们下了高速,拐进了一条岔路。很快,车飞驰在土路,身后扬起了一阵灰尘。我问小舅:“这……这是哪里啊?”
小舅乐呵呵地说:“中转站!我们回来也会到这儿来的。哎呀,累死我了,终于到了。”
窗外是个小村,我很想找个路标看个清楚,可是似乎这小村根本就不在地图上似的,周围什么标记都没有。说是小村,其实也就是几户砖房,尽头则是几间柴房,跟着能看到豢养的牛羊。我们在一间很不起眼的屋前停了下来。
车一停稳,小舅立马将椅背放倒,帽子往脸上一盖,“珉儿,你一会儿下去给管事的说,不到饭点,别叫我!我睡会儿。”
我“哦”了一声,打开车门,冲下了车,跟着大伙儿快速地进了小院。直到所有人都进了院内,身后的木门关上,我才打量起大伙儿。这架势真是不错,爷爷穿上军装,倒真有几分将军的模样,那锐利的眼神,硬朗的身板,洒脱的步伐,让人敬畏中感到一丝亲切。我们俨然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而人群中的花儿更是英姿飒爽。她盘着发,军帽压得很低,戴着一副宽大的太阳镜,扎着的武装腰带让她的腰肢显得更加妩媚。
我注意到,唐爷倒是没穿制服,依然是他那旧旧的不知道洗过多少遍的衣服。他跟个没事儿人一般,蹲在一旁抽起了烟。唐晶也穿着军服,但是衣服敞开着,腰带握在手里,不时地用军帽扇着风。她发现我注意她的时候,竟直直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收回了目光,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爷爷走到唐爷身边,简单地说了几句,就低声对我们说:“吃了饭,咱们就走!不许说话!吃饭。”
花儿听完,就往小屋里走去。我知道她要去弄吃的,赶忙加快了一步,想跟进去帮着弄,可是唐晶却突然冒出一句:“花姐,我来帮你弄吃的!”
她声音还挺高,连唐爷都忍不住了,低声呵斥道:“妞儿,你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了,不许说话吗?!”
唐晶回头看看大伙儿,挤出一丝笑容,“知道了!”
她转身进了里屋。我赶忙停住了脚步,这真是,进去也不行,不进去又想进去。唉,老天保佑,两人别在里屋闹僵起来!我在屋外坐立不安,伸着脖子直往里屋瞅。
屋外阴凉处有一张桌子,说是桌子,其实高看了它,也就是一棵粗树被拦腰锯断,把树桩当桌子用。两侧地上,各有一条木板垫在石头上,算是凳子了。爷爷坐在这凳子上,看着周围。叔叔看着院内一条似乎没见过这么多人而受惊过度的土狗,发着呆。二叔正在院主人可能是放羊的时候捡回来的石头堆里淘着宝。我心乱如焚,暗自祈祷,里面一切顺利。
好一会儿,里屋的挑帘开了,花儿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盘鸡走了出来,唐晶笑嘻嘻地端着大花卷,跟着出来了。花儿的脸上依旧冷若冰霜,唐晶的脸上更是看不出不高兴的意思,这……难道唐晶真的觉悟了?不过,笑比哭好,看来这丫头比我坚强,可能我的考虑都是多余的。这原本就是小女孩子的一厢情愿,自己发觉了,也就没什么了。我想到这里,心里稍安。
看到吃的,我也饿了起来,赶忙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味儿,是花儿的手艺,香中能品出一股子细心劲儿,我很爱吃。连受惊过度的狗都跑了过来,狂吃鸡骨头。小舅的鼻子简直比狗鼻子还灵,饭菜一端上来,他就睡眼惺忪地进来了,嘟囔着说开饭了也不叫他,要不是闻着了味儿,就饿着肚子开车了,惹得我们想笑又不敢笑。
饭后,爷爷让我们休息两个小时。花儿似乎累坏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抱在腿上,安安静静地睡了起来。我有些心痛,很想过去让她躺在我腿上睡,但是怕刺激了周围的人,只好自己坐在不远处,靠着墙角打起了瞌睡。小舅又继续回到车里去睡,二叔一个人躺在那凳子上睡了起来。唐晶进了里屋,没有再出来。爷爷陪着唐爷,踱着步到屋外把风去了。一阵阵的热风让我感觉有些不适,但是看着花儿,我就满足了很多。我睡不着,因为一个早晨都在睡。我不经意间一抬头,似乎看到里屋的窗台上一闪而过唐晶的脸。我揉揉眼睛,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我自嘲一声,可能是自己真的太过于敏感了。我将帽子压低,点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养神。两个小时真的很快就过去了,当我们重新在路上时,人员的配置有了一些变化。唐爷没有跟着上来,就留在了那屋里。二叔说:“那是为了在返程的时候接应我们。”
我坐到了二叔的车上,花儿在后排。爷爷、尹三爷、叔叔在一辆车上,小舅和唐晶在另一辆车上。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能和花儿在一辆车上,不知是爷爷有意为之,还是我命好,反正我觉得幸福极了。上车前,我还给小舅使了个眼色,让他一路上安慰一下唐晶。我想,这简直就是个双管齐下的好策略,如果是老天帮我,那老天可真是可爱。
我再也坐不住了,把椅子放倒,就盯着后排的花儿死命看。我一直捧着她带有一丝冰的小手,想帮她暖热了。二叔笑呵呵地看着我,“怎么?我咋就感觉,我这个司机成最多余的了?”
我哪有时间理他。我轻轻地给花儿揉着胳膊和肩膀,知道她刚才一直趴着睡,很容易脖子酸。花儿似乎并不反对,闭着眼睛,感受着我的按摩。
幸福来得突然,来得短暂。车还没进和田的策勒边,我就开始有些难以适应了。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可是窗外的景色让我有些压抑。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再远处,在夕阳的尽头,我似乎看到了广袤的沙漠。
策勒县在新疆最南端,南接昆仑山,北连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我只了解这些基本的信息,我知道,我们现在是在策勒县的北部。外面环境的恶劣程度超过了我的想象,风中带着不少的细沙子。我本以为夕阳下去了,外面应该没多热了,可是刚打开窗子,风就夹杂着沙土,冲进了车里,那感觉,让人苦恼至极。
而更令我没想到的是,车并没有开进策勒县,而是直接绕着策勒县的边上就开过去了。我看着渐渐变小的策勒县城,一丝失望油然而生。我本来还想着晚上能好好吃一顿,好好洗个澡,好好地和花姐看一下策勒县的夜景,结果,这一切都是美好的遐想。
天很快暗了下来。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车停下来了。我根本看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天空乌成一片,空气中响动的是风飞沙的声音。我们陆续下了车,我在车里一把拉起风镜和防风纱,拉开车门,冲下了车。
车外空气干燥,因为沙尘太大,能见度很低,天空中是一片黑黄色。昏暗中,我看见眼前有一栋木房子,木房子似乎摇摇欲坠。大伙儿猫着腰,进了木屋。我看见木屋里挂着一盏马灯,光线昏暗,照不到的地方仍然伸手不见五指。四壁码着一圈牛毛毡子,地上胡乱地铺着稻草秆,屋顶的缝隙还不断地刮进些沙土。空气中有浓烈的羊膻味儿,着实有些呛人。
小舅拍拍身上的灰尘,“三叔,你好歹看在老爷子最后一次挖坟的份上,弄个好点的行程好不好呀?刚才进城,咱们找个偏僻点的小馆子吃点,住个小旅馆什么的,我都一点意见没有。现在好了,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吃沙子。”
尹三爷似乎一点都不生气。他一边利索地将锅支上,一边说:“就你们的穿戴,想进城,再住个小旅馆,难道不可疑吗?你吃点好的,就你们的穿戴,进哪个酒店都算是贵客了,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被摄像头拍下来,你们下半辈子都不得安宁!不如跟我在这儿将就一下啦。”
我凑上去,帮着尹三爷摆弄起了他的家当。我问道:“三爷,咱们这就算到了?”
尹三爷乐呵呵地说:“没,还早呢!不过,咱们要赶在大风来之前搞定一切,不然真就成陪葬了。”
我心头一颤,就这外面的景象,还不算大风?!天哪,要是大风,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此时,尹三爷从他的蛇皮口袋里麻利地掏出半只羊腿,呼地就丢进锅里,快速地盖上了锅盖。他笑了笑,站起身,看了看周围的人,“二子,你出去捡几块石头回来挡挡风,不然,得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吃上饭。”
二叔没说话,拉开门冲进了黑暗中,带进了不少的沙土。尹三爷凑到爷爷身边,“老鬼,这一趟你可是要遭点罪了!你要是感觉苦,咱换个地儿?”
爷爷冷哼一声,“尹老三,你做好你的饭,猫哭耗子的事儿就别瞎惦记!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行不行的。”
正说着,门呼地被拉开了,二叔手里拿着几片连在一起的铁片进来了。他一进屋,就将铁片包在火堆旁边,本来忽闪不定的火堆这才算安分下来。二叔说:“我这装备,可是比砖头好很多吧?”
尽管屋里有些呛人的烟火味儿,但还是难以掩盖那美味的羊腿把子的肉香。我吸吸鼻子,擦了一把脸,擦下一脸沙土。这一趟,可真是遭罪啊,别吃出个胆结石出来。
好一会儿,尹三爷走到锅边,一把揭掉了锅盖。咕嘟嘟的泡泡带着肉香,就那么冲击向我的嗅觉。尹三爷抽出一把英吉沙,往衣服上擦了几下,从蛇皮口袋又摸出个小瓶子,往锅里抖了几下,接着又像变戏法一样,摸出个皮牙子,哗哗地往锅里一切,又盖上锅盖。接着,他从蛇皮口袋里摸出三四个馕,直接丢在锅盖上,又坐回了原地。
突然,门开了,叔叔走了进来,吓了我一跳。原来叔叔一直没进来啊。只见他扯掉防风眼镜,拉掉防风布,走到爷爷身边,挨着爷爷坐了下来,“周围安全。”
爷爷微闭着眼,并不言语。我倒是暗自赞赏起来,叔叔真厉害,这么大的风沙,他倒在外面至少待了一个多小时。换了是我,怕是至少要跑回车里看风沙了。
这时,尹三爷再次站起身,说了句:“来吧,都吃饭了!”
这句话简直是天籁啊!我端着碗,凑了上去。尹三爷接过我的碗,从羊腿上切下肥美的一块肉,放在我的碗里,又加了一勺汤。我端起碗,拿了半块馕,走到花儿身边,把碗递了过去,“花儿,快吃吧,热的。”
花儿理了理头发,“我不饿,你先吃吧。”
因为唐晶离我不太远,我低声说:“我自己一会儿再去弄。你多吃点,我老婆要是饿瘦了,以后生儿子都是瘦的,那怎么行?我可是想要大胖小子的!”
我硬生生地把碗塞进花儿的手里,她却突然又叫住我,也低声说:“你去给妞儿也盛一碗。怎么说,她都是你妹妹啊!”
我看了看花儿,她妩媚的脸上也是有不少沙土,但是却有种说不出的迷人。我轻轻擦了擦她脸庞上的尘土,点点头,转身又到了尹三爷身边。
尹三爷看看我,“嗯,还不错,还知道不吃独食。”
我接过碗,走到爷爷身边,一个膝盖跪下,轻轻地把碗端到爷爷跟前,“爷爷,吃点吧。”
爷爷睁开眼,看看我,“我不吃了,晚上吃得油腻了,不消化!”
尹三爷把勺子在锅边敲敲,“哈哈,老鬼,你果然身体不行了啊!哎,人还是真要服老啊!以前咱们出去打了黄羊,一只都不够吃,你看现在,一条羊腿,全家吃饱。”
爷爷继续闭目养神。我端着碗往回走,正好撞见唐晶。我愣了一下,忙端着碗递给唐晶,“妞儿,你吃吧,热的。”
唐晶没看我,擦着我的身子走了过去。不知她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一下撞到了我的胳膊,滚烫的肉汤就洒在了我手上。我心头一紧,那种烫痛瞬间传遍了全身。我不禁痛苦地“哦”了一声,但还是强忍着痛,端平了碗。还好周围灯光昏暗,没人注意。
我有点窝火,但还是气鼓鼓地找了个地儿,吃起了饭。这顿饭吃得我索然无味,并且手上也因为烫伤一直隐隐作痛。水现在异常金贵,我知道,就算我用水降温,因为天气燥热,也可能会无济于事。我本想用布简单包扎一下,但是这个事儿又不能对人说,问起来,我可就不知道怎么去说了。我把手晾在空气中,风吹上去一阵凉意,伴随着时不时的痛楚。我甩甩手,把碗筷收好,然后猫在一处角落,打算休息。
爷爷在黑暗里说了句:“女的都去车里睡。这地方一会儿一熄灯,怕是不安全。”
唐晶径直拉开门出去了,花儿也站起身,去了另一辆车,我心里稍安。爷爷又说:“珉儿,还有一辆车,你也去车上睡吧。”
我本想坚持一下,想陪着大伙儿同患难,可是实在这环境不是人待的,就爬起来,溜进了车里。车门关上的时候,屋里的马灯随即熄灭了。我趴在后排,看着身后花儿睡的那辆车,很想知道她睡下了吗,可是除了漆黑的一片,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想给花儿打个电话,却发现这地方连信号都没有。我沮丧地躺了下来,不过很意外地在车座上发现了一瓶凡士林。这是防止皮肤被晒伤的好东西,也算半个可以疗伤的药了。我擦了一点在手上的伤处,换了个姿势,很快睡着了。这一晚,窗外如同有一只破旧的风箱,不停地在我耳边扯着不舒服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梦乡,一阵重重的敲玻璃声把我吵醒了。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是小舅。他砸着玻璃,冲我打了个手势,让我下车进屋。
我晃了晃脖子,昨晚睡姿不好,我有些落枕。我推车下门,那风沙迎面就砸在了我脸上,沙砾打在脸上,如同小刀子一般。我赶忙用力关了车门,只见天空一片褐黄,沙子在空中打着转儿。进了屋,屋里所有人看上去都跟才从泥堆里扒拉出来的一般,花儿和唐晶似乎也早我一步进来了。
尹三爷收拾好了东西,看看众人,突然转向爷爷,“老鬼,黑风是提前了,咱们要在11点前穿过黑风,不然……呵呵,怕真是喂沙子了!要是你觉得不妥,咱们就当来过一趟了,啊?”
爷爷呵呵一笑,铿锵有力地说了句:“上车!”
车再次行走在了路上,我隐约能看见窗外是茫茫的戈壁。三辆车之间各挂了一根钢绳,互相牵着。时不时地,有大块的沙砾打在车窗上。我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因为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我的估计。
窗外已经变成了黑色,太阳也看不清了,有气无力地散射着微弱的光芒,四周刮着的黑风如同恶魔施展的魔法,带起干死的荆棘草,漫天飞舞。小一些的石子打在车身上,比顽童拿着石子玩命地砸车还要厉害。尹三爷和爷爷在最前面那辆车,由叔叔驾车,开着道。我们的车里是花儿开车,我和二叔坐这辆车。二叔埋怨着:“昨晚真是恶心,鼻子里掏出来的土都够炒一盘菜了,那什么,还有跳蚤,我现在整个背都痒。”
正说着,车突然一颠,车底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花儿一打方向盘,车身急速一转。我往外一看,发现身侧是个巨大的石头,再往侧面就是个山梁子。山梁子很陡峭,要是正面开上去,车绝对翻了。要不是花儿机灵,这会儿怕是要下来修车了。二叔也发现了身侧的危险,“我的娘啊,这儿这么危险啊!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突然,花儿车速慢了下来,大灯照着正前方。车似乎行驶到了一处两山夹角处。这夹角生得好生怪异,两山相错,一前一后,纵深处看不清楚。爷爷的车停了下来,晃眼的大灯将正前方照射出一片褐黄。二叔喃喃地说了句:“这是什么情况啊?”
花儿突然说了句:“都别说话!”
车里顿时安静得吓人。突然,从山谷里,一阵狂暴的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一阵金戈铁马的咆哮声滚滚而来,又好似火车隆隆开过。我们彼此对望了一下,这时,车身猛地一颤,身后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的脸一下撞到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这次是我认为坐车有史以来最倒霉的一次,首先是被花儿看到了,其次我肚子实在是被顶痛了。我顾不得痛,急忙转身一看,是小舅的车顶到了我们的车屁股。二叔大怒,骂道:“奶奶的,这怎么开的车,我的车不是钱买的吗?!”说罢就要下车。
说时迟那时快,花儿一转身,一把抓住二叔的衣领,“不能开车门!”
此时,前车已经动了,开出了十米远。花儿另一手一打喇叭,闪了几下灯,一踩油门,跟了上去,整个动作连贯得很,这才使我们不至于被前车的钢绳拖着走。撞着我们的小舅听到了喇叭声,也跟着走起来,我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下。
我回头看了一眼二叔,他看着窗外,吓得目瞪口呆。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窗外一棵腕子粗大的枯枝正在半空呼啸而过,瞬间就飞入了黑风中,不见了踪影。乖乖,二叔要是下车,那指不定人也会被这黑风刮走。
突然,整个车身开始作响,排风扇里像是突然吸进了一股子黄沙。花儿一把关了冷气,风沙在车里算是止住了,但车里却呛人得很,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弥漫在车内。突然,花儿方向盘一乱,我上身跟着一趔趄,侧扑到花儿的身上。花儿一把把我推正,“珉儿,系上安全带!快!”
我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扣上安全带,才发现花儿是被风沙迷了眼睛。花儿接着说:“珉儿,你做我的眼睛,盯着前面的大灯!”说罢,她把我的手抓在她手背上。
我看着花儿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个不停,赶忙从身旁抽纸里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她。花儿接过,大喊一声:“看前面!”
我心头一颤,忙目不转睛地盯住前面的大灯。这一段路,简直比前面还要难走。前车离我们不过六七米,而我也只是隐约分辨得出大灯的位置。我紧紧地握着花儿的右手,手心里渗出了密密的汗水。我第一次开车居然是在这个情况下,而且还要负担三个人的命。我不敢看花儿,嘴里说着:“直走,直走!”
花儿左手用抽纸捂着眼,用力地揉着。车速并不平稳,时快时慢。大灯时而消失在前方,时而又出现。突然,前方的大灯消失了,也不知是我们慢了,还是前方车快了。会不会是拐弯?我……我大喊一声:“那个……直行,哦,不是,转弯!糟了,花儿,前面的车消失了!”
我心里一紧,前方的钢绳似乎有绷紧的架势,这大大不妙啊。就在这关键时刻,车速一下提了起来。我赶忙回头一看,花儿眼睛能睁开了,只是双眼通红,眼角淌出的泪尚未干涸。
我慢慢地抽回了手。“咣当——”又是一震,整个车身似乎都飞了起来。接着,我听到一声巨响,是在我们车上。我的整个心肝肺似乎都被人狠狠地提起,又重重地丢了下来,还好有安全带。但是,车已经开始打起了摆子,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车胎炸了,这可真是下雨偏逢瓦漏。整个车身开始了剧烈的颠簸,花儿咬着嘴唇,并未减慢速度,就这么直挺挺地跟上了前面的车。
突然,车身又是一震,我的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二叔大骂道:“大力怎么开的车,哦,天!他的车熄火了,该死!”
花儿一咬牙,猛地一踩油门,同时一直按着喇叭。前面的车似乎也知道了后面的车出了问题,反而也用力地往前冲去。我们的车被猛地往前一带,硬生生地将小舅的车往前拖拽起来。四周的风沙嘶吼声非常吓人,其中还有小舅车上发动马达的声音,我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
上天眷顾,后车油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算是跟上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如果真要是挂在路上了,这黑风很可能要了全部人的命。
我们跌跌撞撞地出了山谷,说也奇怪,一出山谷,风沙立刻剧减,刚才那令人颤抖的黑风也开始变成了黄褐色,但是眼前的景象更叫人异常吃惊。茫茫的大漠如此浩瀚,连绵不绝的沙丘仿佛画中一般。这沙丘生得如此奇特,一个个山包似的,并不如同风沙自然堆积而成,而是好像由超大的蚂蚁堆积出来的窝儿一般,上半截的颜色与黄沙的颜色更是格格不入。车子绕开了这些沙丘,我惊奇地发现,这沙丘上的好像……好像是古建筑群的遗迹。
沙丘慢慢地往背后延伸过去,不远处,我惊奇地发现,还残留着一块绿洲的痕迹。但是车没有停,绕着绿洲,继续往沙漠中心地带开去。我不禁说道:“这……这就是达玛沟吗?”
二叔看着窗外,说道:“这应该是达玛沟的一部分吧。这么看来,这黄沙下面全是宝啊!”
第一百零一章 达玛沟
不知风是停了,还是被我们甩在了后头。此时如同暴风骤雨后的大海一般,安静壮阔。车开出了一会儿,突然车头一转,在一面高处停了下来。
二叔第一个跳下了车,冲到后面,对小舅咆哮起来:“大力,你给我滚下来!你知道这车修一次要花多少钱吗?我告诉你,你给我修好了!不然,我把你房子给你拆了,把你那个破餐厅拿来抵债!”
小舅倒也不客气,慢条斯理地下了车,看了看前车顶坏的后脸,又看看自己车的保险杠,“小伤,保险公司给你搞定一切,别大惊小怪的!”
二叔哪里肯放过他,“那你说,你给保险公司怎么解释,你说自己挖坟把车弄花了?咋当时不报!”
爷爷走了过来,看了看,“大力,你留在这儿,把轮胎给换了。玻璃没破,咱就回得去!顺便检查一下车况,这回去的路也要通过黑风区,而且风只会更大。”
我对小舅说:“我们的排气扇好像被沙子堵住了。”
一说完,我马上想起了花儿的眼睛,赶忙跑去看她。花儿已经用纯净水清洗完毕,我关切地问:“花儿,没事儿吧?要不要紧?”
花儿看看我,“没事儿!”
尹三爷扛着蛇皮口袋走过来,“老鬼,地方算是到了。咱们有五个小时时间,必须要在七点前返回,不然这一趟就够呛了。”
我听着尹三爷的话,有些意外。这到处都是沙丘,哪儿来的坟?难道还有什么秘法,能知道沙丘下面有什么吗?我开始打量起周围,除了这高出旁边的像沙丘的黄土疙瘩外,就没有看见其他特别的了。我走到黄土疙瘩堆旁边,抬头看了看,这黄土疙瘩堆至少有三米高,顶部有些冒尖。我用手狠掰了两下,这东西是什么啊,比得上水泥块了!我掏出英吉沙小刀,对着同一处又给了几下,刀尖没入半寸就纹丝不动了,我有些意外。
尹三爷看看我,“别费力了,这是老祖宗用糯米加了花岗岩和一些稀奇玩意儿浇灌出来的。这沙漠风可是比你手里的小玩意儿强很多,都奈何它不得!”
我吃了一惊,忙说道:“啊,这是浇灌出来的?”
我忙又打量起这黄土疙瘩堆,果然在上面发现了石英的结晶。一开始,我以为是黄沙被风吹得过猛,镶嵌到了里面,哪里知道,这就是老祖宗专门弄的。这会是个什么呢?我不禁想起了在库尔勒大峡谷里时看到的,那神秘的祭坛不也像这样一般吗?
我忙问:“尹三爷,你说,这坟头,我怎么没发现呢?谁会把自个儿埋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出去要吃黑风,进来还要走沙漠,莫不是脑袋秀逗了?”
爷爷开始张罗着大家把工具卸下来。尹三爷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丹丹乌里克,你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尹三爷接着说道:“啊,是一座古城,我们现在距离那儿还有20公里远。丹丹乌里克现在已经在沙子下面了,里面估计连墙都碎成沙子了,就算有点好东西,也成了咱们这行当子的淘金地了。而这里,是我通过各种渠道找到的。只是要到这里,必须经过黑风谷,很多鬼脸就过不来。就算过来了,看看满眼的沙子,也就回去了。这也是造化啊!想当年,达摩祖师估计也预料不到这般光景,破坏了环境,环境却保护起了过去的一切。”
这话我似懂非懂,我猜想,大概意思就是说,这里曾经很美,有山有水,结果人为破坏严重,整城人就搬了,风沙掩埋了城,里面的东西却很好地保存了下来,再加上这黑风谷,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我突然想起刚才的问题,问:“三爷,你还没告诉我呢,这是谁的坟头啊?”
尹三爷点着烟,吸了一口,吐了吐嘴角边的沙子,“你记得我告诉过你,达玛沟又叫什么呢?”
我不假思索地说了句:“达摩沟。”
尹三爷一笑,“那达摩又是何人呢?你说这里是哪儿?”
我皱着眉看了看尹三爷,“你的意思是,这是佛教葬地?”
尹三爷说:“你怎么不动动脑子啊,我们难道一定要来这埋人的地方找宝贝吗?”
我听得一头雾水。我们大老远跑来,不挖坟,那做什么?这里不是埋人的地方,那又会是哪里啊?佛教圣地,难道来拜佛啊?
尹三爷掐灭了烟,对爷爷喊道:“老鬼,你来看看,这像什么?”
爷爷闻声走了过来,看看这黄土疙瘩。他皱着眉,好半天不说话。尹三爷说:“哈哈,老家伙,看不出来了吧?”说着,在爷爷耳边嘀咕了一句。
爷爷似乎很吃惊,盯着尹三爷看了又看,似乎还很怀疑,说了句:“当真?”
尹三爷笑着说:“我何曾骗过你来着?你洗手的大日子,不挑个好地方,怎么对得起你?你不是大坟不挖吗?这算不得大坟,但也算遂了你的心愿。老家伙,也是该休息了。”
爷爷有些激动,冲二叔大喊一声:“二子,快!给我把钢绳都接上,全部拉过来!”
二叔忙动手忙活了起来。尹三爷凑到爷爷身边,“知道我怎么发现的吗?我路过这儿,想往里走,爬到了这顶子上,往远处瞧,嘿,就这么发现了。”
我听了个真切,于是小转了个身,背过爷爷他们,看了看高度,一个跃起,手硬生生地扒在了一处突起的缝隙上。可是没想到,此处异常松软,我一下就掉落下来。我不甘心,从腰部抽出英吉沙,往后退了两步,用脚一发力,往前一冲,往上一跃,与此同时,双手握刀,借助起跳力,狠狠地将刀插进了大约两米多高的位置。我抓住刀柄,脚一蹬地,另一只手一把攀到了顶部。我扣住顶部的边缘,刚要用力,无奈边缘有太多的沙砾,我又重重地掉落到了地上。
爷爷和尹三爷闻声转了过来,看见摔倒在地上的我,又看到插在黄土疙瘩堆上的刀,尹三爷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哎呀,孙儿,不是这么上去的!乖乖,老鬼家的娃儿,咋就连个把小时都不愿意等呢。”
我不敢看爷爷,急忙跳上去,拔出小刀,快步地逃到了叔叔那边。我红着脸帮叔叔他们将钢绳拉直。这时,爷爷走了过来,对叔叔说:“都弄完了吗?”
叔叔点点头。爷爷又说:“你和二子把探杆拿过来,多拿几个,听你三叔调配。我休息。”
哦,这次是稀奇了,带队的居然不是爷爷,而是尹三爷。我们一人拿了两根探杆,走了过去。尹三爷突然冲我们喊道:“不够不够,多拿几根,多拿!”
这下好了,连一旁站着的唐晶都拿了两根过来。尹三爷绕着这黄土疙瘩堆走了一圈,转到我们跟前时,“来,都跟着我,我说一个点儿,你们就在那儿下探杆。”
这可奇怪了,下探杆一个人就可以了,要那么多人跟着干吗?尹三爷一共选了六个点,这探杆下的位置看上去还不如个新手,时密时疏,时远时近,整个看上去仿佛围成了一个圈。尹三爷看了看,似乎还十分满意。他倒了倒鞋子里的沙子,“嗯,孩儿们,一起开始啊,探杆下不动了就停下。”
花儿、叔叔、二叔、小舅、我、唐晶,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探杆,都很不解,但也都戴上了手套,埋头下着探杆。我看了看尹三爷,又看了看车上的爷爷,他们都没有说什么。我把注意力开始集中在手套上,这手套倒是不错,既不磨手,还有一定的透气性。我一边下着探杆,一边在寻思着,突然,手底下咯噔一声。我开始以为是石头,力道往旁边移了一点儿,再一下力,但手里传上来的感觉分明是……碰到东西了。我又试着下了一点,天,果然是!我大喊了一声:“三爷,我……我探到了,不深,最多半米。”
尹三爷冲我点点头,似乎并不激动。很快,大伙儿都陆陆续续地都探到了。我一看众人,乖乖,离我最远的距离至少有十米,大家探杆似乎也下得极其均匀,基本都是半米多,最多的也就一米半,这……这还不是大坟?!这明显是大坟啊,爷爷和尹三爷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尹三爷看了看每个人,走到了圈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都听我口令,我喊一,孩儿们就把探杆给我提起来。喊二,就给我用力探下去,别怕手麻。最关键的一点是,一旦脚下要是有流沙,就给我动作麻利一点,往后跑!死了可别怪老汉我没提醒孩儿们!”
我还没来得及品一下尹三爷到底要说什么,他就扯着嗓子喊了句:“一!”
我将探杆提起了几公分。“二!”我用力地将探杆砸了下去。“铛”的一声,我虎口有些发麻。这探杆是钢制的,何其坚硬。周围十分安静,耳朵里满是这细微的沙风,除了传上来的这声闷响,别无他音。
“一!”
“二!”
……
如此反复提起、砸下,大约砸到第八下,叔叔突然往后一跃,连跳几步,顺势蹲了下来。尹三爷大喊一声:“退啊!接着退!”
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我们听,还是说给叔叔听的。我们都往后退了几步,叔叔则直接跑到了尹三爷身后。我远远地望去,只见叔叔砸的那一块,似乎成了空心的,探杆已经掉了下去,而周围的沙土正在往下塌陷,速度极快!乖乖,这说明下面的空间十分之大,这如果是坟,从规模上来说,绝对堪称豪华。我不禁心里痒痒起来,这回跟着爷爷来,算是要开眼了!不说新疆,就是整个西北,这么大的坟,那也是绝无仅有。
尹三爷走到二叔身边,一把脱下外套,“二子,听说你这衣服的腰挂是国外货?”
二叔吸了吸鼻子,很自豪地说:“嗯,英国皇家空军装备,比老美的强多了!”
尹三爷点点头,对众人说:“嗯,好了!妞儿,你就不要下了,在上面照看一下。其他人,都把腰挂拴上!珉儿,你去把你爷爷叫出来,让他带个大一点的口袋,来装宝贝!”
我屁颠屁颠地往爷爷坐的车上跑去,还没跑到,爷爷就下车了。爷爷径直往尹三爷那边走去,冲我说了句:“洞打出来了?”
我点点头。爷爷晃晃脖子,说了句:“小花儿,把潜水服、呼吸面具什么的家伙什儿都拿出来,你去车里换。”
他说着,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去。我则快速地跑到一旁,把腰挂都取了过去。
这次的潜水服那叫一个薄,比以前那种要好很多,套在身上,虽然感觉到有些热,但是却不是那种燥热,更主要是没有那种汗臭味儿。看来,二叔这次买这些装备也真没少花钱。尹三爷蹲在一旁抽起了烟,乐呵呵地看着二叔帮每个人挂好。
二叔一边帮我挂,一边说:“一会儿下去的时候,要往下滑就把这个手握捏紧,松开时,它就会卡住钢绳,你就卡在半空了。要上去,就捏紧往上攀,松开就停下来了。上来的时候,要注意呼吸,别一下就把力气用完了。要是吊在半空,没人帮得了你。”
我看了看二叔,心中无比激动,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二叔用力地拉了拉我腰部的安全带,看看我的呼吸面具,紧了紧我的潜水服,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直到今天,我都一直记得那个笑,那是赞许,是关怀,是流着的相同的血。
流沙已经全部陷下去了,这坟包的边缘已经全部露了出来,是一个圆顶。这顶居然有点混凝土的感觉,不过远看上去,跟暴露在外部的土疙瘩堆是一个材质,只是这个的磨损比较小。我本以为那坟头里面也就是个两米深就了不起了,心里还在犯嘀咕,这么个深度,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还弄个安全绳,会不会是宝贝过大?等我爬到了边上,我差点没吓退回去。这下面好深啊,一眼望下去,还有点见不到底儿,这……这是坟吗?
我退了一步,看了看这顶部的边缘。一瞬间,我明白了尹三爷为什么要我们围成一个圈拿着探杆往下砸了。打个比方说,这顶部就等于是鸡蛋的壳,如果围着一个点猛打,那么冲击力再大,也很难把壳砸开。但是大家展开,围成一个圈,同时敲打,产生的共振就很容易把这个壳砸开一个缺口。话说回来,这说明尹三爷其实在敲打之前就知道下面是什么,看来还是老姜辣啊!我仔细看着边缘,这顶部裂开的口子,四周都有不大不小的裂痕伸展向四周,这也就是说,其实这顶部看似很厚实,实际上也如同敲开了壳的生鸡蛋,外壳将会更加脆弱。我试了试这外墙的厚度,有将近半米厚,但是从深度看,我不确定这是地宫还是藏宝地。
尹三爷走到爷爷身边,“老鬼,我估摸着这墙的厚度有点单薄了,这得一个一个下,你看,咱们谁先下去好呢?”
爷爷严肃地说:“我下吧,多少年没活动了,也该活动活动老身子骨了。”
尹三爷一把拦住他,“老鬼,好歹我带你来的,这探路的活儿还怕没人干吗?我下吧!以前哪次不是我先下去?这最后一次了,还是我来吧。”
他一把将安全锁扣在钢绳上,冲远处的唐晶喊了句:“妞儿,绳索没问题吧?”
妞儿远远地喊了句:“没问题,大象挂上都没事儿!”
等我回过头看尹三爷时,他已经一下滑了下去。尹三爷似乎是穿了自己的家当,我没见他穿潜水服,但他里面好像穿了件什么怪异的东西,反正到脚都用黑布包着,感觉给他一把日本东洋刀,他就跟日本忍者很有一拼了。他面具也没有用呼吸器,而是用布一蒙,戴了一顶鸭舌帽就下去了。我赶忙凑到旁边,往下看去。尹三爷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没入了地下的黑暗中,我突然有些莫名的恐惧起来,这下面有多深啊?
这时,下面突然冒出一句:“傻小子,看什么呢?还不赶快叫你爷爷下来。”
我听到了尹三爷在下面扯着嗓子喊了几句,才意识到自己丢人了,赶忙回头招呼爷爷,这恐惧也跟着消失到了九霄云外。
爷爷跟着下去了,接着是叔叔、小舅,接着轮到我。我扣上了面罩,这个面罩和刀女当年用的十分相像,只是颜色是黑色的,而刀女的是白色的。我挂好安全锁,站在洞口,脑海里又反复将动作要领重复了一下,接着一吸气,双手用力一握,瞬间感觉安全绳的牵引力消失了,双脚的平衡感也消失了,身子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大爷的!我设计的潇洒动作全部成了惊慌失措。还没下到一米,我因为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幸亏安全扣是松开就锁死在钢绳上了,要不这会儿我估计得摔成了肉泥。但是,我的腰部和背部就遭罪了。突然的悬空,让整个腰部和背部如同被蟒蛇紧紧吸住一般,肋骨有种被压扁的感觉。此时此刻,我的样子,如同挂在屋檐下风干的咸鱼,四仰八叉的。下面的尹三爷似乎看出了我的大意,忙喊道:“手!手抓住安全扣,腿调整平衡。别慌!”
我另一只手一把握住安全扣,双脚盘住绳索。为了让我不至于那么摇晃,小舅在下方拽紧了钢绳,我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滑了下来。到了底,我才发现这里距离顶部至少有五米,乖乖,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就在我解下绳索时,身边突然下来一个人,吓了我一跳。我一看是花儿。只见她动作迅猛而优美,那训练有素的样子,真让我自愧不如。
我打量起四周,除了头顶一块隐隐透下光,四周黑洞洞的。这是地宫?还是藏宝地?我只觉得四周宽敞极了。我从侧腰掏出强光手电,拧亮,打量起周围。
此时,爷爷喊了句:“把这个收起来,谁让你带这个下来的?!”
我扭头一看,爷爷说的是二叔,原来是他打算拧亮照明弹。二叔一脸的无辜,尹三爷则赶忙从他手里一把拿了过来,放进蛇皮口袋。尹三爷“嘿嘿”一笑,“老鬼担心这烟伤了墙上的壁画,就给我吧,我不介意,以后说不定点个烟也能用。”
二叔苦笑了一下。这个我知道,那是冷烟,怎么可能点烟,尹三爷也就是打个圆场。
此时,所有人已经都下来了。尹三爷笑笑,“嘿嘿,咱们四处敲敲吧。老鬼啊,你找地儿洗手吧!”
我们拧亮强光手电筒,四处照着。我慢慢地看出了点名堂,这会不会是个庙宇,一个被黄沙掩埋的庙宇?这庙宇的顶部是圆形的,下面是方的,也就是古人说的天圆地方,一般这种造型的,除了坟头就是庙宇了。
我冷不丁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哦,寺庙啊!”
爷爷似乎对我的话很不满意,说了句:“这是佛教塔刹!”
我点点头,跟着他们看了起来。尹三爷一边看着,一边说:“老鬼,这于阗王的塔刹让你洗手,应该算是很给面子了!这可是我近几年找到的最好的地儿。”
爷爷没有答话,继续往四周看着。从爷爷和尹三爷的只言片语里,我有了一个大体的印象。说起这于阗王,那得从西域古国说起了。据说,于阗王爱极了佛教。也就是在这里,佛教完成了小乘佛教到大乘佛教的转型。后来,古于阗国一直就是中原佛教的发源地之一,比如《大乘无量寿经》、《金刚般若经》,可都是从古于阗国流传至中土的。
尹三爷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他说:“老鬼啊,我怎么瞧着像信诃二世之前的塔刹啊?”
爷爷愣了一下,“谁?”
尹三爷说:“信诃二世!他在位前后时期完成了大乘佛教,而我瞧着,这怎么也像个小乘佛教的塔刹啊!”
我还在寻思为什么尹三爷要说这是小乘佛教的塔刹时,小舅突然惊呼了一句:“我的天!看!”
我们都吃了一惊,顺着小舅手电筒照着的方向看去。我们看到了一具干尸,样子极其吓人。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腐烂完毕,头颅已经掉落在地上不远处,而上身却笔直地坐着,黑如墨的枯皮包裹在他瘦小的骨骼上。他就地打坐,双腿盘起,手臂垂下,手中握着一串珠子,而珠子也早已寸寸断裂,散落在他的周围,他干枯的手中却还扣着一颗佛珠。
尹三爷走了过去,蹲下身看了看,“嗯,得道了,自然坐化!不简单啊,不简单!”
我吃了一惊,一直觉得这自然坐化的事儿都属于小概率事件,也就是阴差阳错。和尚爱打坐,正好打坐太投入,结果大限已到,一两件这样的事情,就被人说成自然坐化。可是就在眼前,我看到了真正的自然坐化。我看到那坐化的高僧的坐姿,尽管头颅不在,但还是可以看出他归西的那一刻处于一种安详的状态,而不是我所想的那种痛苦万分、恋恋不舍的感觉。
我正看着,花儿突然也说了句:“那边也有一具!”
我们顺着光看过去,离我们有五米远处,果然又有一具干尸。而这具干尸却和前一具有很大的区别。这具干尸与其说是干尸,不如说是骷髅。这骷髅也是在打坐,只是骨骼早已碎成了块儿,头颅歪在一边,一边的头盖骨已经摔碎,但是腿部的盘坐依然很明显。我纳闷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情况啊?为什么同一个区域,却有两种不同的尸体,一个干尸,一个却成了骨头架子?”
爷爷走到跟前,端详了一阵,“他修行还不够。”
我大吃一惊道:“啊,修行不够?!”
一瞬间,我明白了。这真的有点匪夷所思。我记得一本书上说,印度曾经挖开一个洞穴,里面有个打坐的和尚,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只是一具干尸。可是过了没多久,他慢慢醒过来,肌肤也恢复了弹性,还喝了一点水。不过,他最后还是死去了,而且,人们通过科学手段检测,发现这人已经过世近千年了。现在看来,还真可能有这么一回事。
爷爷突然转身看了看身后,掏出指南针看了看,“大力,你和二子去东面和南面看看,应该还有两具。注意安全!”
二叔和小舅闻声,打着手电筒,往黑暗中摸索过去。我已经开始慢慢地适应起黑暗来,在朝后殿的区域有一大块物件,看得不十分清楚。这墙壁上刻画了不少神佛,只是脱落了不少,这些画一直画到了屋顶。刚才那些古尸身后是一扇门,只是有的真有的假。假门依然雕刻出了凹凸的线条,甚至门的位置上都雕刻出了佛祖的笑貌,伸出的佛手直指天空,双腿打坐,好似在讲授经文。更令我吃惊的是,果然如同爷爷所说,东面和南面都有古尸,而最为神奇的东面位置上居然还有十几具骷髅。我现在终于理清楚了,刚才那第一具干尸是个正主啊,可见其修为真是非常之高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万佛朝宗,说简单点,当年唐三藏也是朝西去取经,因为传说佛祖在西方,所以这些人都在东面,面朝西。这是在叩拜,或者说在诵读经文。而西面靠中的位置,正是这位得道高僧啊。
我又回到那具干尸身边,很想细细再看一遍,可是强光手电筒不经意间一扫,我更加大吃一惊了。我的正前方居然有一尊塑像,这塑像几乎就在这塔刹的正西面,只是靠得太后,没注意到。
爷爷说了句:“珉儿,到旁边去!”
我急忙回头,爷爷正用强光照着地面。我退了几步,这才发现,这地上,到东面的门处,有一条长长的通道。而且,它居然是用玉石铺成的,表面光滑无比,虽然也只有一米宽,可是足见当年的辉煌。
此时,所有的光都集中在了朝西的方位。二叔和小舅回来了,他们周围很安全。这下面很热,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在意,注意力全部在这塑像上面。这塑像高约三米,宽有两米,全身之前应该扑有金箔,只是年代久远,不少金箔已经破损。这是释迦牟尼佛,盘坐,一手结法印,朝前伸出,一手放于腿间。佛祖眉部细长,眼似微闭,却又似在俯视人间。莲花座似曾被人用帷幔包裹,只是帷幔也成了尘土。佛祖手上应该曾经有一串珠子,这珠子极大,手间现在还卡着两颗,剩下的,应该散落在了地上。
我围着佛祖绕了一圈,乖乖,他身边左右居然还有两个两米左右高的小佛,其中一个造型很别致,身前居然有个人抱身佛祖之上,两颗脑袋相互凝望,身后的佛祖伸出六只手臂,其中一对手臂将身前之人环抱,剩下四只手伸向周围,结成法印的手臂有两只,剩下两只则拿着法器。这法器可是好东西啊!我走到近旁一看,乖乖,这金箔居然没掉!我再仔细一看,伸出手轻轻一敲,这回音太熟悉了,我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我心里一声惊呼:“金的!发财了!”
我忍住兴奋,又转了一圈,是的,没错,是金的!
另一尊佛,我顾不上看了。我赶忙跑回去,冲到叔叔身边,用呼吸面具撞了一下他的头,悄悄对他说:“我发现宝藏了!那是金的!那旁边的佛是金的!”
叔叔并未动容,反而拉了我一把,顺手指了指前面。我顺着一看,是爷爷。此时,爷爷站在那通道上,默默地站着。突然,他一伸手,将呼吸面具脱去了。我大吃一惊,忙惊呼:“爷爷,去不得!”
爷爷不为所动,叔叔也拉了我一把,看来我是多虑了。我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全部都脱去了呼吸面具,我也跟着把呼吸面具脱去。
四周安静极了,那洞口吹下的风都似乎消停了下来。所有人慢慢走到了爷爷的身后。从爷爷的表情上看,他非常虔诚。只见他缓缓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他那冷峻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众人也跟着跪了下来。好一会儿,爷爷抬起头,望着黑暗中的佛祖,声音清亮地说:“我做鬼脸有五十余载,虽做些断子绝孙的买卖,但是佛祖眷顾,膝下多子多孙!我一生谨遵师父教诲,无一刻敢忘,如今苟活于世,一把老骨头也就埋在土里了。今朝不为祈福,乃为土里的祖辈能原谅老夫!如果无法平复在天英灵,那一切后果由老夫承担,望佛祖成全!”
爷爷磕下了第一个头,我们也赶忙跟着磕下了第一个头。爷爷直起腰,继续说道:“我要求的也就只有一件事儿,就让那些还在地底下的,多躺着些吧,佛祖就保佑着,我……”
爷爷没有继续说下去,沉默着,磕下了第二个头。
这时候,跪在一旁的小舅,轻轻地戳了我一下。我纳闷地看看他,看见他一脸诡异的表情。他手里正拿着地面上抠出来的一块玉石,向我做了个鬼脸,接着又塞了回去。他凑近了,悄悄说:“他奶奶的,这是白石头,不值钱!”
我赶忙低头看了起来,去掉手套,摸了一把。嘿,我本以为这是玉石,结果真不是,是石头。我捞过强光手电筒一照,冲小舅撇了撇嘴。我跟着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拉过他,对他低声说:“那边有个纯金的巨佛,一会儿我带你去。”
小舅一听,眼睛立马放光,黑暗中看去,就跟小灯泡一般。
爷爷继续说道:“我今日来,还为一事。我老了、累了,经不起折腾了,故来洗手。从今日起,我再不踏入坟头一步;从今日起,我不碰一古一物;从今日起,就此作罢……”
第三次磕头,我清楚地听见,爷爷磕得很用力。我知道,这是爷爷的决心,但是我这一下磕下去,以后肯定还会去挖坟,所以,我的头没有碰响。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跟我一样的想法,除了爷爷的磕头声,四周一个声音都没有。
爷爷突然站起身,我们跟着也站了起来。爷爷慢慢地解开了身上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的潜水服,腰上系着一个牛皮小腰包。爷爷似乎从那里面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双手把玩着。不知是谁打的光不经意地滑过,我看到了,居然是那串太阳坟里出土的金刚子佛珠!那可是爷爷看成生命的物件啊,平时他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把它拿出来把玩。如今……如今这就是诀别?!
爷爷抚摸着那串珠子,如同抚摸着自己的孩子。每一颗珠子,爷爷都转得极慢,从他的眼中,我看出了不舍。我明白,这种诀别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难。突然,我也很想像爷爷那样洒脱,花儿在我身边,我莫名地一把拉住她的手,心中有些激荡。那一刻,我想拉着她远走高飞,像那个百岁老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花儿并没有挣脱。我侧过身,“花儿,咱们也洗手吧?咱们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一堆小宝宝。”
花儿微微一笑,突然,她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了一吻。我大吃一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啊!如果不是在这塔刹里,我或许会一把抱着她,好好地看着我心爱的人儿!我只觉如醍醐灌顶,心怦怦跳着,激荡莫名,幸福莫名。我突然好想在佛祖面前磕几个头,感谢老天的眷顾。
爷爷慢慢地走进了黑暗,我们跟了过去。爷爷突然说了句:“把我抬起来!”
我们赶忙跟了上去。叔叔和二叔一左一右,小舅则在身后扶着爷爷。爷爷缓缓地站了起来,正好对上佛祖那结着法印的手部。我打着强光手电筒,看到爷爷缓缓地举起手,将金刚子佛珠轻轻地挂在了佛祖的手上。爷爷的手抽回得很缓慢,以至于最后垂下的穗儿,他都很舍不得地摸了摸。看着爷爷的手一点点地垂下,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行当再没有什么“鬼爷”了,再没有一家人能一起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挖宝了。我不禁有点失落。
爷爷慢慢地下来了,然后抬头望着黑暗中的佛手,慢慢地转过头,指着一旁那干尸说:“火化了吧!”
我有点纳闷,一把拉住花儿,“爷爷怎么没事儿找事儿做啊?烧个什么啊?”
花儿笑了笑,“这里以后就是沙子堆起来了。如果不烧掉,以后这里就什么都没了!火化是最好的保存方法了!”
我还是没听懂,为什么花儿说这里要被沙子堆起来呢?我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那裂开的洞口,一下明白了,原来是要把这里暴露出来,让风带着沙子进来,日积月累,就再不会有这个塔刹了。
我走到尹三爷身边,“尹三爷,这里要多久才能堆满沙子啊?”
尹三爷摸了摸头,“个把月吧,这地方本就不想再被人提起。”
听尹三爷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了一进来的那个问题。我忙问:“尹三爷,对了,为什么你要说这是信诃二世之前的啊?”
尹三爷看看我,“我不是回答了吗,这地方就不想再被人提起!”
这算是什么答案?尹三爷指挥着叔叔和二叔,把那具干尸轻轻地托了起来,倒上汽油,点燃。看着熊熊的火光,我依然没想明白他说的话。
我走到尹三爷身边,还没张嘴,尹三爷就说:“因为在信诃二世之前的塔刹是小乘佛教的时代,到了信诃二世之后,就到了大乘佛教。教义的替换,必然会有一场革命。我估计,他们正是在这里终结了小乘佛教。你记得我们下来的时候看到的边缘吗?你再去看看这门,是从外面锁死的,顶部的边缘已经被沙子打硬了。还有,就是这些死人,坐化在这里,没有被安葬,你不觉得他们的姿势很奇怪吗?一人朝向众人,而且还是得道的。”
尹三爷说完,就去了一边。而我的思路一下被打开了。是啊,就是这些线索。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塔刹的边缘磨损并不严重,而是似乎被什么所包裹了起来。对,一定是羊毛毡!全部封闭,把门从外封闭死,里面的人出不来。当然,里面的人也知道出不去了,不如就地坐化。想来是当年于阗王为了让最后的小乘佛教教徒全部消失,就把剩下的人全部封闭在这塔刹里了。他想除去这些人,可是又不愿意起杀心,就把他们困死其中,与这小乘佛祖共死。
这样想着,我似乎看到了当时的场景。我甚至看到了这高僧是怎样为他的信徒讲经,看到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打坐,一直到坐化。
火苗在一点点地小下去。尹三爷说:“二子,快去,拿个好点的盒子,把这骨灰给包起来,找个合适的地方给放好。过个几百年,有人发现了,也算功德一件了!”
二叔从屁股口袋掏出个牛皮小包,边走边说:“我这包儿是用来装宝物的!唉,认了!”
他走了过去,一边还嚷嚷着:“大力,你手电筒打好点,我看不清楚。”
这时,只见他身子突然一低,大喊了一句:“哎,你们看!舍利子!五彩舍利!我的天,发财了!”
他这么一嚷嚷,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算是个意外的收获,我们赶忙凑了上去,仔细一看,可不是,舍利子!这干尸果然是修为高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能烧出舍利子。我很喜欢其中一颗很小很透明的舍利子。听人说,这种舍利子放在屋里,那可是好东西,明目清心,要是生孩子,这孩子可是天资聪慧啊。
我看着,不免有些心头痒痒。我刚要伸手,爷爷狠狠地在我手上拍了一巴掌。我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去。爷爷伸出手,将灰烬下的一块舍利子取了出来。我的天,这块足有一个打火机大小,而更加奇特的是,这块舍利子居然通体透明,里面居然还有丝丝红色,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尹三爷凑过来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老鬼,这……可是龙血舍利子啊,无价之宝!”
可爷爷看了看,淡然地说:“二子,放进包里,一起埋了吧。”
二叔吃了一惊,忙说:“爸,这……这可是……”
爷爷站起身,将强光一把照到了二叔的脸上,狠狠地说:“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二叔眼睛被强光一晃,忙低下头。他一咬牙,将所有的舍利子连同灰烬一起捧进了包里。然后,他合上牛皮小包,交给了爷爷。爷爷接过包,默默地走进了黑暗里。我赶忙跑去安慰二叔。
尹三爷说:“老鬼,要不留下点什么吧,也算有个念想。”
黑暗里,似乎在佛祖的背后传来了挖土声。爷爷说:“我既然已经洗手,这些宝物也只是过眼云烟。一口唾沫一颗钉,做人岂能言而无信?”
二叔走到了绳索下面,气鼓鼓地摆弄着钢绳,我一时也搭不上话。突然,上面哗哗地掉下些沙子。
二叔气得吼道:“妞儿,你不要在洞口来回走,沙子掉进眼睛里了!”
尹三爷似乎发现了什么,喊道:“不好,黑风比预计时间来得早!老鬼,赶紧撤了!最多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爷爷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拍拍手,“你们都先上去,我最后!”
这时,唐晶在洞口冲我们吼道:“下面的,沙暴要来了,你们再不上来就喂沙子了啊!”
小舅走过来,对爷爷说:“老爷子,这不行啊,您老一个人,谁放心啊!”
爷爷一拍他的头,“少废话,我还硬朗着呢,这算个啥,上!”
二叔是第一个上去的,看得出,没拿到宝贝,他心有不甘。接着,小舅上去了,尹三爷也上去了。叔叔撑着钢绳,爷爷走了过来,让他也上去了。这时,他突然对我和花儿说:“你们两个跟我来。”
我大吃一惊,啊?这……这是哪一出啊,这沙暴要来了,在风口的时候,那感觉吓死人,爷爷这会儿怎么还稳得住?我不好问,拉着花儿的手走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香消玉殒
爷爷看了看我们,“珉儿,小花,咱们这一大家子,以后怕是要分的分,忙的忙,我就顾不上你们了!你们的五行命理是不合的,小花,我知道你们两个的事儿时,就告诉过你。”
我怕爷爷继续说,忙鼓起勇气,打断道:“爷爷,没事儿,就算是不合,我用我所学,一样能够找到平衡!我相信……”
黑暗中,爷爷沉默了一下,“好自为之吧!我一把老骨头了,看不了你们了。”
我“嘿嘿”一笑,更加用力地拉了拉花儿的手,爷爷的许可比任何事儿都要有力。爷爷拍拍我的肩膀,“上去吧!”
他说完就去一边拉着钢绳。我用力地点点头,凑到花儿耳边,“回去后,去见我爸妈,他们肯定喜欢你!”
黑暗中,我似乎看到了花儿那动人心魄的笑容。我一把拉起安全扣,这次不知是因为爷爷在下面拉着还是怎么的,我上得很顺利,一种归心似箭的心情油然而生。我快速地爬出了洞口,冲着下面喊:“我好了,快上来吧!”
我趴在洞口,等待着下面的人上来,我知道,肯定是花儿。
远处的景色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天色已经骤变,本来晴朗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黄褐色,夹杂着黑风,若隐若现。突然,一阵风吹到脸上,带起的沙子,吹了我一脸。我忙朝一旁吐了一口唾沫,将吹进嘴里的沙子吐出去,沙子却迷了眼。这时,我听见洞口处传来一声,“珉儿!”
我顾不上沙子迷了眼睛,忙朝下看去。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身后突然传来叔叔一声大吼:“小心!快闪开!”
我大吃一惊,急忙转身。身边的绳索突然发出“嗖嗖”的声音,我吃了一惊。这声音让我心头一颤,我下意识地知道这是绳索断了。我赶忙转身,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花儿。她有些惊恐,我想一把拉住这绳索,可是绳索下落的速度太快了,我拉了个空,整条绳索一下滑进了洞口。我心头一颤,一股撕心裂肺的痛从心底传来。这里深度至少五米,花儿掉下去了!
我不顾一切地吼道:“花儿!花儿!”
周围的人似乎也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尹三爷忙喊:“快!把备用绳拿过来!”
这个变故让周围的人都有些慌乱。我冲下面喊道:“爷爷,爷爷,花儿怎么样了?”
下面很安静,这……这是怎么了?突然小舅吼道:“是你!是你砍断了绳索!”
我的泪水已经夹杂着沙砾一起淌了下来,转头一看,我大吃一惊,是……是唐晶干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擦了一把眼泪,唐晶的脸上居然挂着诡异的微笑。我居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半天才大吼一声:“快点,快点!把备用绳索拿过来!”
几分钟的时间,我却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我朝洞里大吼着,“花儿,花儿!爷爷,爷爷!”
这时,洞里突然传出一声:“花儿!”
啊,是爷爷!
“花儿!花儿她怎么了?!”我痛苦地哭喊着。绳索过来了,我刚要挂安全扣,叔叔一把拉开我,自己扣了安全扣下去了。
我在洞口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爷爷的大半个身子探了出来,我看见他满手都是血!我吃了一惊,急忙将爷爷抱了上来。爷爷一上来,就大吼一声:“都闪开!”
尹三爷侧过身,把我拉到了一旁。不知是不是他用力过大,我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我全身颤抖着,连滚带爬地凑了上去,哭泣地喊着:“花儿,花儿!”
风更大了,整个天空变成了黄色,风带动着沙,滚过我的手面。花儿上来了,叔叔将她背在背上,安全扣挂在了她的腰上。我大哭着,将花儿一把接了过来,她还有呼吸。我颤抖着对花儿说:“花儿,花儿,你……你不要紧吧?”
我捧着花儿的手感觉一湿,突然,我看到身下的沙砾变成了血红色。我简直要晕过去,是血!花儿的血!花儿呼吸很慢,脸色煞白。她轻轻地睁开眼睛,看着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一笑。突然,她小嘴一张,一股血从她的嘴里涌了出来。我的心碎了,一把擦去那血,忙说:“花儿,花儿!坚持住!没事儿!”
我冲身后大喊一声:“医生,医生!快救救花儿!啊——”
这里没有医生,我的声音也被风声吞没了。我搂着花儿,突然感觉她身子一软。我撕心裂肺地大喊道:“花儿,花儿!不要吓我!你醒醒!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花儿身子软了下去,她的血染红了我的外套。我看着花儿,她紧锁的眉正一点点地舒展开,是那么美。我慢慢地擦去了花儿嘴角依然淌下的血,抽泣着,一把抱起她,没想到却一下跌倒在地。
周围没人说话。这时,一个声音却突然笑了起来,“好!终于死了!我唐晶得不到的男人,谁也别想得到!哈哈哈!”
我颤抖着,轻轻地放下花儿,跌跌撞撞地往声音处走去。我一把抄起插在沙土里的探杆,往唐晶走去。近了!再近一点儿!
突然,有人一把抱住了我,是小舅。我和小舅都跌倒在沙里,我一反身,照着他的肩重重地踢了一脚。小舅一吃痛,身体一歪,被我硬生生地踹到了一旁,腰部的英吉沙掉在沙上。我顺势一抄,一把抽开,一个箭步,往前一冲。就是这个位置,我右手一用力,英吉沙往前刺出,嘴里怒吼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刀“扑哧”一声,刺进了什么,但是刀锋却一转。我大吃一惊,手一松。我刺进的是叔叔的手掌。刀已经贯穿了叔叔的手掌,他顺势一甩,将刀夺了过去。我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叔叔半蹲着,冲我吼了句:“珉儿,已经死了一个了,你还想再死一个吗?!”
我回过神,制住唐晶的二叔也挡在了我跟前,冲我喊了句:“珉儿,先回去吧!风暴要来了,会死人的!”
我照着二叔的脸,用力地一拳打了出去。二叔没有提防,被我打中。我另一只手一把卡住唐晶的脖子,大吼一句:“我要你偿命!”
唐晶似乎也没见过我这般模样,吓呆在那里,被我顺势一按,倒在了沙里。我骑在她身上,手部一用力,感觉到了她的挣扎。她用力地扣住我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我的皮肉里,双脚在不停地挣扎。
就在这时,我眼前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是位维吾尔族的老汉。他手里抱着一只羊,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死死地卡着唐晶的脖子。突然,我的头部被人用力地一击,一瞬间,我失去了知觉,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我记得,半睡半醒之间,我感觉一会儿被人抛在了天上,一会儿又被扯了回来,有很大的烟雾萦绕在周围,让我无法呼吸。我看见了花儿,她在对我笑,笑得那么真切。她冲我伸出了手,我将手递过去,轻轻地说:“花儿!”可是她却微笑着转身,往烟雾中走去。我伸出手,想抓住她,叫她不要走,却始终离她差一点,抓不住。我很惊慌,周围没有一个人,我被黑暗死死包围着。我猛地一抽身,醒了,原来是个梦。可是,为什么醒得这么早,为什么不让我多睡会儿?
黑暗中,我抱着枕头嘤嘤地哭着,灯突然亮了,我看到二叔和小舅居然坐在我屋里的沙发上,原来他们一直陪着我。二叔说:“哎呀,你小子能睡啊,睡了三天啊。死沉的你,在四川都吃什么了啊你?”
小舅说:“可不是嘛,累得我半死!”
我没有说话的欲望,二叔和小舅也发现他们的幽默没有让我好一点儿。突然,二叔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珉儿,你都不知道,我们拉你的时候,居然被人发现了,是个维吾尔族老汉,找羊的,误打误撞碰见了我们。”
小舅马上跟着说:“对!那老汉看到了你!还是我眼贼,这老家伙,还想跑,被我断了后路。我的意思是要杀掉,结果你猜怎么着?尹三叔那个老贼尽做好人,他拉上面罩,把人提溜到一边,威胁了一顿,要了人的地址,说什么说出去半个字,让他晚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叔说:“就是,就是,尹三叔太滑头了,要不是我配合着演双簧,就他一个人,还搞不定呢!嘿嘿,不过啊,那老汉是着实被吓到了,跑的时候,连羊都不要了。”
我淡淡地说了句:“花儿呢?”
二叔和小舅一愣。二叔结结巴巴地说:“那个,珉儿,你好好休息嘛,一切等你好了再说!这一趟啊,倒霉透了,我还损失了一辆车呢!我的越野啊,赔了个结实,那个……这个钱其实也是你出的啦,就是从你卖给我的客户的石头里出的。嗯,所以……不要担心。哈哈!”
我将枕头狠狠地丢到二叔身上,狠狠地说:“花儿,她怎么样了?”
二叔没提防,被砸了个正着。小舅一把拉住我,“珉儿,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你……你别激动啊!”
我大吼一声:“胡说!她没死,她不会死的!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我的喊声惊动了父母,他们打开门,看着我。爸爸进了屋,轻轻地坐在床边,“早就告诉你了,不要入这行,害人害己啊!你爷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你能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唉!”
我大吃一惊,问:“什么?你说爷爷怎么了?”
二叔站起身,“大哥,你先回去睡觉,刚才跟珉儿闹着玩儿呢!这儿有我和大力,您放心,快去睡吧!”
他说着,把爸爸送出了我的屋。小舅说:“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你爷爷把你和花儿都放在了一辆车上,他一个人开车冲进了黑风谷的沙暴里。他开得太快了,出了车祸!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和你爷爷都昏迷了!我们把你和你爷爷救出来,把那辆车烧了!唉,这趟能回来都是万幸了!”
我感觉好冷,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被什么一点点地抽去。我忙问:“爷爷……还好吗?”
二叔说:“还在医院里,肋骨断了两根!你要是缓过来了,一定要去看看他。”
我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花儿呢?”
小舅说:“尹三爷带着她和唐晶一道走的,我们把你和你爷爷放在一辆车上带回来的。这……”
我大怒道:“什么?!你让花儿和唐晶在一辆车上?”
我飞起一脚,将坐在我床边的小舅踢下了床。小舅气鼓鼓地站起来,“你大爷的!车上没有位置了,我们能怎么办?你搞搞清楚,当时什么状况!”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小舅的衣领,“他妈的,你把杀害我老婆的人和我老婆放一起,你脑子被驴踢了吧?!那个贱人在哪儿?我要宰了她!”
二叔反手一扣我的手,顿时,我全身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了力气。二叔把我甩回到床上,“你脑子才被驴踢了!已经死一个了,你要是杀了唐晶,唐叔会找你拼命的,那咱们这一家人就热闹了!现在咱们还算有点主动权,真让你杀了唐晶,咱们还有什么?!你是快活了,咱们这一家人怎么办?!你爷爷和唐叔这几十年的交情,反目成仇,你就是罪人啊!”
二叔说的何尝没有道理?我哭泣道:“那……这个事儿就这么完了?花儿,花儿白死了?你们没有感情吗?什么都是交易吗?我没有你们这样的亲戚!你们不配!我告诉你们,她杀的是我老婆!你们的侄媳妇、外甥媳妇!你们……”
小舅站起身,揉着被我踹痛的胸部,“这个事儿唐爷会给你个交代的,你先耐心地休息,一切等你好了,咱们再说。”
二叔也站起身,“行了,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的!至少你还活着,能把你带出塔克拉玛干沙漠,你就知足吧!你知道吗?我们发现你们撞毁的车的时候,你爷爷护在你的身上,也就是说,他发现要出车祸的时候,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保护你,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你!”
两人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要关上门时,二叔突然又说:“我联系了你那两个兄弟,他们后天就会赶过来陪你。你要好好的。”
灯随即关上了,留了我一个人。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我基本没有离开过屋子,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尸体。我甚至想过,就这么死去吧,就算到了奈何桥,也有花儿在那里等我,就算到了地狱,我可以陪着花儿一起。
小先和罗璇的到来,算是让我感觉到我还是个活人。父母见了他们,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拉着他们,说个不停。
小先见到我,给罗璇使了个眼色,两人一把拉起我,胡乱地给我穿了件衣服,如同绑架一般把我拉出了屋子。屋外的阳光是那么刺眼,风是那么催人泪下,以至于我无法睁开眼睛。我甚至没有力气说出一句像样的话。
小先和罗璇拉着我,打了一辆出租车,把我拉到了市场,找了一家烤肉摊,要了四十串烤肉。烤肉很快上来了,小先拿起一串递给我,“珉哥,你折磨自己,不是个爷们!吃啊!没有体力,你能干什么?嫂子在天有灵,知道了,也会不高兴!她肯定不愿意见你这样啊!珉哥,吃吧!”
罗璇冲不远处的小店吼了一嗓子,“老板,拿啤酒来!我哥要喝酒!”
我呆呆地看着两人,接过烤肉,咬了一口,木然地咀嚼着。肉到了嗓子眼儿,一股子恶心的感觉很快从胃里翻腾出来。我朝向一旁,哇哇地干呕了起来,胃里翻江倒海的。
罗璇对小先说:“是不是烤肉太过刺激了?是不是该先吃个云吞或者喝个粥什么的?”
小先没管那么多,“珉哥,你必须吃肉!你们新疆汉子,没咱们那儿的人那么矫情,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会好的!”
酒来了,我一把捞过一瓶,用牙咬开瓶盖,“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罗璇要拦着我,被小先拦住了。小先说:“没事儿,酒也是粮食,能喝也是好事!来,珉哥,兄弟陪你一起!”
两人也各自拧开了一瓶,陪着我喝了起来。酒瓶一放下,我的胃似乎被突如其来的酒精激得痉挛了,我又开始往一边稀里哗啦地吐了起来。
小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一串烤肉就塞进了我的嘴里。我脸上挂满了泪水,嘴里塞满了烤肉,看着他俩关切的表情中透露着一丝坚毅。那种关怀让我不能自已,我机械地嚼着肉,如同吞咽毒药一般将肉咽下去。接着又是喝酒,然后又吐。以至于后面,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这顿饭,不知是不是算吃过了。吃了肉,吐了;喝了酒,也吐了。折腾到了傍晚,两人又架着半死不活的我去了桑拿馆。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被他们丢进了热水池里。温烫的水让我感觉到舒服。在干蒸房里,我汗如雨下,热辣的空气似乎在灼烧着我的喉咙,我又开始干呕。小先扶着我,“珉哥,振作一点,振作一点!”
我感觉好了许多,摆了摆手,示意小先不要再拍我的背了。接着,我直起腰,“你拍得也太狠了啊!”
这是我几天来的第一句话。两人大喜,“哇,珉哥,你没事儿吧?”
我擦了一把汗。罗璇说:“珉哥,你看你,都快成老头了,这么帅的脸儿,却胡子拉碴的,以后还怎么跟我们出去泡妹妹啊?”
罗璇话一说完,立即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小先瞪了他一眼,“珉哥,你可是厉害,整个一绞肉机,那么香的烤肉,过了下嘴,就进垃圾桶了!”
我苦笑了一下,搂着他们两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许是桑拿室的温度太高,我感觉我把这辈子所有的泪都掉了个精光。汗水、泪水,都流得那么彻底。出桑拿房的时候,我全身通红,工作人员看了看我的皮肤,“先生,您不可以再蒸了,否则会一氧化碳中毒的。”
我笑了笑,如果真的可以死,为什么我还活着?!我躺在沙发里,看着他们两个,淡淡地说了句:“我……想洗手了!”
两人互望了一下,“行啊!珉哥,我们跟着你!反正,只要三人在一起就好!做点什么不是过日子,反正钱咱又不缺!”
我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从桑拿馆走出来,看鸟儿飞过头顶,一抬头,阳光很刺眼。我眯着眼看着天空,感觉自己还是一具行尸走肉。我打了车,去了医院。爷爷正安静地躺着,叔叔说:“不要大声,他刚睡着。”
我点点头,看着爷爷。叔叔和小先他们退出了病房,留我自己待着。一瞬间,我感觉他苍老了许多,银白色的头发有些凌乱,沧桑的脸上泛着一丝惨白。我鼻子一酸,却怎么也哭不出来。爷爷!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你来了。”
我赶忙抬头看着爷爷,爷爷也望着我。我低下头,不说话了。爷爷说:“唉,你是不是还怪爷爷?”
我轻轻地摇摇头。爷爷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我赶忙扶上去,他却一把挡住我。他抹了一把嘴,侧了一下身,“我还死不了。我早说过,你们五行不合,早晚会出事,唉!报应啊!”
“爷爷,我不怪你,我怪的人只有一个。”
“你想报仇?”
“嗯!我要用我一生的时间去找她,她毁了我的一切,我也会毁了她的一生!”
爷爷全身颤抖着,看着我。突然,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不,你不能去!她有错,但是有因才会有果啊!”
我低着头,不说话,死死地咬着嘴唇。爷爷又说:“孙儿,我老了,管不住你了!你除了仇恨,还有很多事儿可以做啊!咳咳咳——”
爷爷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猛烈。我急忙上去扶住他,突然,令人眩晕的一幕又出现了,爷爷捂着嘴的手缝里居然渗出了血。我睁大了眼睛,吓了一跳,大喊一声:“医生!快!医生!”
我的声音惊动了屋外的人,叔叔他们急忙冲进了屋。爷爷依然在剧烈地咳嗽,我扶着他,发现他背部已经湿透了。我知道,这是内伤所致。爷爷紧紧地皱着眉,盯着我。突然,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瞪着我,“答应……我,不要去……报仇,好好过……日子!答应……”
我惊慌失措,甚至全身有些颤抖。我紧张地望着爷爷,“爷爷!别说了,别说了,我……我答应你!我答应!”
爷爷全身突然抽搐了一下,一口浓血喷了出来。爷爷松了一口气,面部轻轻放松下来,似乎笑了一下。接着,爷爷身体软了下来。我一把搂住他,这种感觉,跟花儿当时的感觉完全一样。我慌了,大喊着:“爷爷!爷爷!”
医生冲了进来,吼道:“你们全部出去!”
我大喊着:“大夫!救救我爷爷,我求您了!您一定要救救他!”
我被小先和罗璇拉了出去。门关上了,叔叔突然对着我就是一脚。我没提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叔叔冲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衣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全身颤抖着,“我……我……”
叔叔说:“你觉得这个事儿刺激你爷爷还不够吗?”
他手一松,我瘫软在地上。小先和罗璇把我扶到了椅子上,一时之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亲戚们都来了,甚至二爷也来了。他似乎比谁都紧张,一来就冲着周围人喊着:“大的是怎么了?你们这帮兔崽子,人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你们这帮作孽的东西,叫你们伤天害理,你们都该去死!去死!”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每个在场的人扇着耳光,声音很响,似乎每一下都打在了我的心上。没有一个人躲闪。二爷打到了我的跟前,正要扇,发觉是我,瞪了我一眼,狠狠地“哼”了一声,往外走去。
不多会儿,他陪着一个大夫走了过来。我听他说:“你进去看看,如果需要钱,我这儿有,需要什么,也都跟我说,但是人你得给我救活,不然咱这交情就白瞎了!”
那大夫很快进去了。二爷在外面不停地来回地走着,时不时地问问当时的情况。一会儿,他大怒道:“什么?!你说小花怎么了?”
二爷听着叔叔低声说着,不时回头看看我。我不敢抬头,好一会儿,听二爷说:“先别管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希望老家伙还有一口气,我从北京调人来治!”
四十多分钟,对我来说,感觉到从没有过的漫长。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门终于开了,大夫走了出来。二爷急忙迎上去,问:“怎么样?”
大夫取下口罩,“太晚了,他的身体已经是极限了!肋骨断的部位已经大出血,就算当时采取措施,也很难保证没事儿!他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你们准备一下后事吧!”
晴天霹雳!我大喊着:“不可能!爷爷没死,你骗我!”
我一下蹦了起来,突然,眼前一黑,我昏了过去。不要醒!不要醒!永远不要醒!
我醒来的时候,陪着我的只有小先和罗璇。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小先说:“珉哥,节哀!放心,后事家里人都照应着呢!”
短短的几天,我先后失去了我最亲的两个人。这难道就是报应吗?这难道就是命吗?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我一把扯掉了手上的注射管,痛,却赶不上心痛。万念俱灰原来可以真切如此!
我咬着牙,赶到了殡仪馆。曾经我很怕来这里,因为我不愿意身边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如今先是花儿,接着是爷爷。我心里呐喊着:“爷爷,孙儿对不起您!您坚持着就是在等我来,可孙儿又气您了!孙儿知错了!爷爷……”
殡仪馆里,爷爷安静地躺在灵床上。这里现在除了家里人,没有别人。这难道就是几天前还有说有笑的一家人吗?老天不公啊!我扑到爷爷身上,想号啕大哭,嗓子却嘶哑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爷爷睡着了,他只是睡着了!我摇晃着爷爷,渴望他能起来骂我一顿,要是打我一顿能好,那就打我一顿。可是他却静静地躺在那里,那样安详。
我被家人拉开,无力地看着爷爷离我越来越远。
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伙人,为首的是唐爷。他大喊着:“老鬼,我对不起你啊!老鬼!”
唐爷突然一把丢掉拐杖,跪倒在地,大哭着:“老鬼,老鬼!我对不起你啊!老鬼啊!”
身后的大爷爷和尹三爷忙把他搀扶起来。我双眼直冒火,抄起身旁的板凳,就要往前冲。二叔和小舅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我。我瞪着唐爷,大口地喘着气,用尽全力喊了句:“你赔我命来!”
尹三爷走过来,冲着我就是一巴掌,怒道:“你个浑小子,胡说什么?!”
我恶狠狠地瞪着尹三爷,他突然一把抓起我的衣领,“你冷静一点!谁都不好过!”
我已经没了力气,就如同一只饿狼,饿得没了力气,但是眼神里却充满了杀气。
大爷爷走过来拦住尹三爷,“算了,算了!孩子也是太激动了!唉,人死不能复生!后事要紧!”
他拉开了尹三爷,我无力地倒在了椅子上。尹三爷走了过去,大声说:“唐蛮子,这个事儿,你要给个交代!老鬼没了,他家花儿也没了,师父要是在天有灵……”
唐爷打断道:“你们不用说了,我对不住老鬼一家。我自有交代!”
屋里安静得吓人,唐爷看着爷爷的遗体,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老鬼啊,我们五人当年出生入死,如今却生离死别!当年如果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但我何曾想过,今天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我对不住你!”
突然,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砍刀,冲着自己的手臂,一下砍了下去!他动作太快,以至于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我却看清楚了。他的手臂啪地落在了地上,血飞溅而出,手指还在颤动着。
“唐蛮子,你!”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尹三爷。他赶忙冲了上去,大爷爷也冲了过去,唐爷却一把推开他们。他跌跌撞撞地爬到我跟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将一部DV放在我跟前,“从今日……起,我带着……妞儿,从此离开……新疆,永不回来!我……我再叫你一声……孙儿,爷爷……对不住你们……一家!”说罢,他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将唐爷抬了出去。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的心似乎被掏空了。曾经,我那么希望去报仇,可如今,我还能做什么?我痛苦地闭上了眼。小先捡起地上的DV,问我:“要看吗?”
我没有回答。小先打开DV,按了一下播放键,画面上出现的是唐晶,她被人吊了起来。她大喊着:“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得不到你,谁都别想得到!有本事你们杀了我!杀了我!”
她的衣服被人撕开,只剩下了内衣。接着,有人开始用马鞭抽她,每一下都很响。唐晶的惨叫声,夹杂着马鞭抽在身体上的声音充斥在我耳边。她每一声喊叫都那么声嘶力竭,那马鞭声每一下都那么清脆响亮。很快,唐晶昏迷了过去,身上被抽得鲜血淋漓。到后面,除了马鞭声,她已经没了声响。
这声音让我反胃,我一把推开小先,朝着地上干呕了起来。我还能做什么……爷爷的葬礼很隆重。尹三爷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两座山之间。青山围绕,郁郁葱葱,远处天山上化下的雪水流淌声不绝于耳,藏气藏得恰到好处。土层打下去三米深依然是黑土,水泥板运到这儿也废了老鼻子力气。尹三爷知道爷爷喜欢唐朝的藏室,就弄了个升仙台,还弄了个偏室,让我们每人放些纪念品。
我是最后一个下去的。黑洞洞的偏室里,看起来很舒适。我跪在地上,冲着长明灯默默地祈祷着:爷爷,您临终的遗愿,孙儿正在努力完成。不报仇,不记恨!孙儿送您最后一程!
我将脖子上的古玉轻轻地摘下,放进盒子里,又把盒子放在了长明灯旁。我喃喃地说:“爷爷,这是叔叔送我的,也是您送给叔叔的,保佑着孙儿。希望这佛祖在天之灵,从今日起,保佑着您!孙儿愧对您!不过,爷爷,您不用担心,不久的将来,孙儿也会洗手了,真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鬼脸这个行当!爷爷,永别了!”
我慢慢地退出了偏室,跟家人一起将爷爷的寿棺放了下来。水泥板盖上的那一刻,我的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但是心里却有些心静如水。一直到今日,我都在想,那一刻,我是行尸走肉,还是我真的已经流光了我所有的泪,所有的痛?
高高的坟头很快堆了起来。我们站在坟前,突然,我觉得有些滑稽。曾经,我们站在坟头前,就是为了把它打开,可如今,却是为了更好地埋葬一个人。原来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坟被打扰,原来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公开,可我们过去又在做什么?突然间,我开始厌恶自己曾经做过的每一件事儿,思绪在自责、悔恨与无奈中辗转。
大爷爷站在最前面,“老鬼啊,走好吧!哥儿几个也快了!你给阎王爷说一声,给我们几个留好位置吧!我给你几瓶好酒,红酒、白酒都齐了!我还欠着你钱,这就当还债了,你将就着喝!”
二爷爷没有过来,坐在车里,望着我们这边发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应该不是责怪。
尹三爷走到坟前,点了一支烟,插在了土里,“鬼哥啊,我羡慕你啊!这地儿我本来是给自己留的,便宜你个老东西了!小花……我也处理好了,放心吧,不会有人打扰她了,地儿也不比你的差!唉,你走了,这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就剩我一个喽!唐蛮子来不了了,他翅膀硬了,不怕腿瘸了。你呀,就别怨他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声,他说……他对不起你,没脸来见你!呵呵,唐蛮子还没给谁说过对不起呢!鬼哥,以后每年我都来给你烧纸,要是我烧不动了,你就在那边准备接我吧。我走啦,走啦!”
尹三爷的话是说给爷爷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他知道我会问他花儿的事儿,可他又不愿意提起,也不想再跟我说。他说完后,扛起蛇皮口袋,独自一个人往深山里走去。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荡起的一丝涟漪也恢复了平静。
叔叔、二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拍了拍坟上面的土。我知道他们把机会留给了我,可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舅走上前,吸了吸鼻子,眼圈很红。他跪下,磕了三个头,“老爷子,我跟了你三十多年了,感恩吧!要不是您,我家里人可能早饿死了!我呢,从没后悔过跟了您。不过,我不是挖坟的料儿,我觉得自己做生意还行。我有几个哥们,在越南搞项目,我也打算去了。我从没有做过一次自己的主,这一次,我就为自己做一回主。以后,我可能不会经常来看您了。不是我不孝顺,留在这儿,混吃等死,不如出去见识一下。新疆我是待够了,我知道您怕我闯祸,以后我不会了!我大了,想的事儿也就多了,老爷子,我不会给您丢人的!”
小舅的话让我很意外。我想,是不是因为没了爷爷这个顶梁柱,整个家就要四分五裂了?小舅似乎很洒脱地往车上走去,但是我却看到了他擦泪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以前就是爷爷找人追他回来,把他打到医院里,都没见他哭过一次,这一次……一会儿,叔叔他们招呼我走,我没动。二叔拉了我一把,我依然没动。他们只好留下了一部车,让小先和罗璇陪我,然后先回去了。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高高的坟头,一动不动。我点了一支烟,倚在坟包旁,看着蓝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云彩一点点地从头顶飘过。我听着周围的鸟儿欢唱,雪水叮咚,闭上眼,跟爷爷说了好多好多话。我感觉自己是在跟爷爷说话,又好像是在跟花儿说。
我累了,真的累了,就如同一只风中的落叶……第一百零三章 金盆洗手
返回学校后,我总感觉自己是逃离了新疆,逃离了家人,逃离了思念,可是心中那一丝忧伤总也挥之不去。我将手里的钱全部给了小先和罗璇,自己留了几万块,每天除了喝酒、睡觉、上网、写论文,其余无事可做。
回来后的一天傍晚,罗璇约了小丽去看电影,小先约了刀女去成都逛。我一个人要了两瓶白酒,大喝特喝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酒量下降,我醉得很快,以至于怎么从店里出来的都不知道。我晃晃悠悠地走着、笑着、骂着,惹得过往的人像看傻子一般躲避着我,笑着我。一不小心,我跌倒在道上,很痛,好像还撞翻了别人的小摊儿。似乎有人踢了我一脚,还骂着:“酒鬼!给老子爬远些!”
突然,我仿佛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别打了,我赔!”
我努力地想看清楚那是谁,可是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这个女孩扶着我,一直把我扶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店里。隐约中我似乎听见她说:“不能喝,喝那么多干什么呀?!丢人不丢人!”
是花儿?是花儿!我喊着:“花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可是却没有人回答我。我被丢在了床上,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可是屋里很黑。一会儿,门关上了。我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不能自已。到底是谁?是花儿?是唐晶?是雪芹?还是黄鹂?
更奇的是,我第二天给了酒店不少钱去调监控录像,却发现这段录像已经被人清洗了。那夜成了一个谜。
第二天,刀女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以为我失踪了。我从酒店出来,跟大家一起吃饭。我说了昨晚的事情,他们什么都没说。刀女说:“不如你去拜拜佛吧,洗洗晦气,重新开始。”
她的话给了我一个启发,让我十分心动。我要剃度为僧!与其纠缠于俗世,不如看破红尘,了然此生。
我一个人去了宝光寺。进了寺里,我突然感觉到这种香火味道让我有了一丝宁静,这儿或许就是我的归宿。
我抓住一个僧人,“师父,我想见一下住持,还望引见一下。”
僧人很和善地对我说:“住持正在藏经楼参禅,打扰不得!”
我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一沓钱,递了过去,“师父,这是香火钱,我想见一下住持。”
僧人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并不接钱。我又掏出一沓,僧人依然不接。我脸色一变,慢慢地问道:“我想问一下,宝光寺一共有多少人?”
僧人说:“四十余人。”
我笑了笑,“如果我找三十人,其中五人偷你的藏经阁,十五人跟你们理论一下你们的经法,剩下十人爱干什么干什么,我想我手里的钱还能有些剩余。师父,您要么收下我的香火钱,带我见住持,要么我带人来找你师父!你觉得,那样的话,你的四十人够吗?”
僧人吃了一惊。我又说道:“师父,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也一心向佛。人说放下屠刀,才能立地成佛,如今我来成佛,为何您却将我拒之门外?带我见见主持吧!”
我一把抓住了僧人的胳膊。他似乎没见过我这样的香客,赶忙推开我的手,跑进了里寺。我一个人站在那儿,耐心地等着。
不多时,那僧人带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僧人走了过来。此人面目和善,脸上一丝安详的笑意让人看着极其舒服。他走到我跟前,“施主,可是来上香的?是不是为了求得姻缘,或者是为了烧得一炷永生香?”
我笑了笑,回了一个礼,“我是来探讨一下佛经,可以吗?”
我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香火钱,住持并没有犹豫,让刚才那位僧人接了过去。他说:“施主,感谢您为宝光寺做的功德。如果你等得,那我在六点与你一谈佛经,好吗?”
我看看表,还有两个小时。我心里暗想,这老和尚不会是嫌钱少吧,卖关子吧?我又取出一沓钱,“师父,我没有这两个小时,我愿意用香火钱买两个小时,可以吗?”
住持并没有接钱,而是说:“一切因果皆是缘,你又何必执著呢?”
他说罢,就往里寺走去。我突然觉得,跟他一说话,自己就好像满身铜臭似的。好,今儿我就等两个小时!我到吃素斋的地方要了些素斋,抽着烟,消磨着时光。不知是不是过了两个小时了,一个僧人走到我跟前,“施主,住持请您过去。”
我跟着小和尚进了佛堂,老僧正端坐在佛祖之下,这让我想起了那天在沙漠里的塔刹中看到的那得道的干尸,似乎也是这么坐着。我一股崇敬之感油然而生。
我很虔诚地一拜,之后端端地坐好,问道:“大师,何为缘?”
老僧看着我,好一会儿,“施主,梵语中所谓缘,缘起无常。一切诸法,皆因种种因缘,和则成立,缘起而生。佛陀曰缘,又分十二支缘起,谓无明为行之缘,行为识之缘,乃至生为老死之缘,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以明示生死相续之理,同时亦由此无则彼无,此灭则彼灭之理,断除无明,以证涅槃。此缘起之理,乃佛陀成道之证悟。有这缘起,就有这缘灭,施主可是因为因缘未了?”
老僧的话,我体会了半天,没有理解。我惭愧地一笑,“大师的话,我一知半解,不过我想,我的因缘了了,也就是你说的缘灭阶段了吧?”
老僧轻轻一笑,“施主啊,这佛法说起来的确深奥。看小施主的年龄,也是风花雪月的年纪,为何你面相中却有一丝苦郁?若为情字,终非他人可解。”
我笑了笑,“大师,我明白!我已经看开了,不过,你说我面相中有苦郁,那大师精通面相了?”
老僧说:“相由心生,无所谓懂与不懂,你的苦郁谁都看得出来!”
我一丝苦笑,“大师可懂五行?”
老僧说:“水木金火土,施主如何问起五行?”
我说:“我也懂一点!大师可知五行相克,如何解得?”
老僧微微一笑,“解不得。”
我眉头一皱,“怎么解不得?相克即可相生,只要找到这个桥梁,就可解得。”
老僧说:“水火自古不相容,施主所谓相生,可是如同火烧水壶中的水。即便如此,水开则水伤,壶漏则火伤,何来解得?施主所谓解得,也只是暂时解得,日子久了,终究还是相克。”
我盯着老僧,“大师,火旺我降火,水盛我降水,何来解不得?”
老僧说:“呵呵,老僧年迈了,多不得这些精力,也弄不来这杀降之法。只是施主,这本是自然大一统的缘由,为何违天命,强行改命?一旦失去平衡,这伤即是违命之伤,又何苦呢?”
一瞬间,我明白了,一下子心灰意冷极了。我站起身,看着屋里供奉的佛祖,看着它慈眉善目的样子,低声道:“大师,我本以为我通晓这五行,即可逆天改命,就算不可为,也要放手一试,控其命局,改其命格。可如今还没等我尝试,一切都已成空。老天对我不公啊!”
老僧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今日之果,乃是他日之因,与天无关!施主应当回头是岸,又何必坚持他日之果呢?”
我苦笑一下,“大师,这果是苦果,如何忘记得了?”
老僧双手合十,“施主,大凡善佛,多为苦人,即是看破,做得一心向佛,必修得正果啊!”
我看着老僧,走到他跟前,很虔诚地跪了下来,轻轻地一拜,“大师,请收我为徒!我愿一生终老在这寺中。”
老僧说:“阿弥陀佛,施主既然看破,入不入得佛门,又有什么重要呢?”
我直起腰,“大师拒绝我?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钱都捐出来,养这个寺庙一年应该不成问题。”
老僧走到门口,“施主且不可玷污了佛门。我佛慈悲,解得世人之苦,却不求得回报。施主,容老僧多嘴一句,你尘缘未了,旁的心不宁,入得了佛门,也是枷锁在身。即使身在佛,却心不在佛,为何不学世人身不在佛,却心在佛呢?就如同施主所言五行,火即是水,水即是火,而水终是水,火终是火。”
老僧说罢,轻轻出了门,留我一个人跪在佛前。我心中苦笑不已,哀莫大于心死,可心死了,却连个让心宁静的地方都没有。我站在佛堂门口,转身看了看佛祖,它依然在那里,手中结着法印,笑意绵绵地看着芸芸众生。
我回过头,看着隐晦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晚上,酒馆里,我端起一杯酒,“兄弟们,我宣布一件事儿。”
我环顾了一下小先、罗璇、刀女,“我打算金盆洗手,不干了!这行当太危险了,我累了……”
大伙儿似乎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小先说:“珉哥,你是对的!兄弟们跟着你,听你的!而且,我也有个事儿要宣布。我打算一毕业就跟刀女结婚!干这一行,终究就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我们也去过过踏踏实实的日子。”说完,他们两人相视一笑。
罗璇说:“珉哥,跟着你和先哥,我这辈子也算不白活了!我还是跟着你,至少你需要个人照应着。”
我说:“呵呵,小丽愿意你跟着我来新疆啊?她身体那么单薄,别到了新疆又想着家。那样,我这个做哥的,反而过意不去了。这样,你就替我留在四川,替我好好开心,好好活!”
罗璇看看我,没再说什么。刀女说:“你这话咋跟生离死别似的?你师父当年也没你这么差劲!”
我说:“我也没生离死别啊,如果你们想我了,打个电话!我曾经想过死,但是现在我想活。这第一杯酒,让我敬给我的爷爷!没有我爷爷,就没有我的今天!爷爷,孙儿想你啊!”
我一扬脖子,将满满的一杯白酒倒进了喉咙里。辣,很辣,却也敌不过此时的心境。我接着说:“第二杯酒,我要敬给我的妻子,花儿!一直以来,我都说,我要娶你为妻,与你长相厮守,今儿,这杯酒,我敬你,我的妻子,花儿!今生做不了夫妻,来生就是做牛做马,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酒再次倒入了喉咙里,辣得那么干脆利落。
我擦了擦眼角,倒满酒,举起杯,“这第三杯酒,我敬兄弟们!要没有你们,我或许永远不知道‘兄弟’二字是个什么意思!和你们肝胆与共的日子,我爽了!干!”
第三杯酒倒进了肚子里,却如蜜一般滋润。我坐了下来,对他们说:“我们家族里有个规矩,金盆洗手,需要有最好的朋友指个地儿,最好风水俱全,要么就是难得一见的坟头。记住,不是大坟!”
一边说着,我一边看着刀女。刀女顿感意外,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让我有些感动。那晚,我醉了,是替爷爷醉了,还是替花儿醉了?
几天后,刀女兴高采烈地开着车来接我。这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我坐上了车,问:“目的地是哪儿啊?”
刀女丢过来一条蒙眼布,“自己戴上!”
我愣了一下,“你不是吧,又来这一套?”
刀女说:“蒙汗药,我这儿还有一瓶,你要喝不?”
还没等我回过神,小先倒是麻利地帮我戴上了眼罩。我不再说话,任由车开着,带着我所有的期望、所有的失望、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无奈、所有的快乐回忆,去那个承载我所有秘密的地方。这一天,会是个永恒吧。
车停得很猛,但是这一次我却没有碰着头。我抓紧了把手,把眼罩摘掉了。车门打开了,温柔的阳光洒在我的全身。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湿润而又清爽的空气,感觉很舒服。我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一见的阳光。
我一转身,正想说刀女选的地方不错,却突然发现旁边的墙上写着三个大字——九寨沟!
我说:“啊,九寨沟?”
刀女抱着手走到我跟前,“对啊!洗手在这儿不错,据说在这里面用相机拍到野生大熊猫可以直接兑换现金呢。国宝啊,不好吗?”
我无奈地笑了笑。刀女戳了戳我,“喂,我知道野生大熊猫在哪儿呢,要不要去看看?”
小先和罗璇也狡黠地一笑,拉着我,“走啦,珉哥,洗了手,咱下山桑拿!”
尘归尘,土归土。结束或许是另一种开始,我虔诚是因为我罪孽深重,望佛祖普度。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新疆。在家里,我的书桌上摆着一封信,居然是爷爷的。我很意外,看了看时间,居然是我们最后一次挖坟之前。爷爷说他为我找了份工作,要我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他说很希望他是家族里最后一个鬼脸。他甚至说如果最终没能和花儿在一起,不是我不好,也不是花儿不好,而是因为我们五行相克。
合上信,我独自去了爷爷的坟头。这一天正好是爷爷的祭日,我看到他的坟包早已被人修得整整齐齐,连碑文都刻好了。我靠在坟包上,看着天空中大朵大朵的云彩,回忆着往昔。
小先一毕业就和刀女结了婚,两人后来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儿。他们的婚礼很热闹,据说洞房的时候,两人因为谁管钱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两人一人拿了一瓶酒,说谁先倒,钱就归站着的管!据小道消息说,两人同时倒了。
罗璇还真就跟小丽结了婚,两人还一起来新疆看过我,希望我能做他的证婚人。我义不容辞。婚礼那天,罗璇帅极了。
我一切安好。
后记
忆往昔,这本书已陪我们一起走过两个年头。
过去的日子,我们一起欢笑过,开心过,祝福过,探讨过,悲伤过,愤怒过,激情过,等待过,为了我们逝去的朋友。
求先陪着隙,这本书已经完结,我再次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这本书已经完结。首先,我要感谢陪我一路走来的书迷和对这本书默默奉献的朋友;其次要感谢“新疆盗墓家族智囊团”,这是一个具有凝聚力的团体,他们是网上自发聚集的一帮书友。我是个比较懒的人,他们一直在夜以继日地支持着我,帮我完成了从最初的章节定义到最后的文字修改工作。在此,我将他们的名字罗列出来,希望能给大家一个青春的回忆,一段年华的祭奠。
团长:宇文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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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我们这本书有了自己的官方网站。通过这个平台,大家可以和智囊团的成员沟通,也可以和其他读者互换读书心得,希望这本书给您带来快乐。
盗墓是可耻的。十墓九空让人无限地惋惜。但是祖宗留下的好东西值得我们去学习,值得我们耐心揣摩。我劝告那些有一夜暴富想法的朋友们,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致力于研究五行风水、阴宅吉地、五行命理、傍身宝物等,也希望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帮助到各位。
最后,衷心地感谢各位对我和《新疆盗墓家族往事》一如既往的支持和关心!
玉松鼠 敬
2012年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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