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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一刻,幽颜忍不住发出了低呼。
——那道门关闭了!那就证明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一股惊人的力量已经觉醒,将这个贯通两个世界的门彻底关闭了!
“看啊!”涯的语气冰冷,显然是非常不快,“只不过短短两个昼夜,事情发展得太快了……看来,我们必须立刻动手了。”他抬起手,按在了那一扇紧闭的天地之门上,凝聚的身形陡然散开,重新化成了一团白色的光。白光里扑簌簌地飞出了无数奇怪的影子,仿佛暗色的蝶。
“去,替我召唤人世里的所有追随者,即刻从世界各地前往中国,寻找NO.365的下落!”涯的声音低低响起,命令着那一群黑色的影子,“第一个攫取到她的,将得到来自‘白之月’的许诺——不仅仅是末日,而是对未来的许诺!”白衣的祭司站在那一道壁立千仞的门前回过身来,“倾尽所有力量,去找那个女孩,和一切与她有关的人!”
那些翻飞的黑影“哗啦啦”一声散开,朝着那道门飞去,就如雨水投入湖面一样,泛起了轻微的涟漪,然后瞬间融合、消失。
“颜,快些好起来,和我一起迎接那一刻的到来吧!”涯回过身,重新走向神庙,语气平静而温柔,“到那个时候,我要牵着你的手站在神庙台阶上,看着这个世界在你我眼前重新活过来!”
英俊的祭司站在神庙的顶端,凝望着这个空茫虚无的世界,低声自语。
漫天的灵在飞舞,仿佛流星划过。
2012年8月3日上午7点03分。
当后世的研究者翻阅资料、有目的地逐一寻找和核对的时候,发现真正的改变自那一刻开始。同一时刻,世界上有很多异常发生,遍布五大洲,尤其以北纬36度附近的分布最为密集。而其中最大的一件,莫过于在中国东南沿海S城发生的地陷事故。那一次地陷让近335平方公里、几乎是整个城市八分之一面积的区域毁于一旦,造成数以百亿计的损失和上万人的失踪。有目击者称,这大规模的地陷起始于城市南部的溪上玫瑰园——那是一个著名的富豪居住区,别墅云集,在地陷发生的前一天此地曾经出现天坑,一座叫做檀宫的别墅掉入了坑底,造成至少十余人的失踪。而在一天之后,那个天坑迅速扩大,吞噬了更多的建筑和生命。如果不是前一天空前的东京湾大地震暂时占据了世界各地的头条,被称之为“地狱之瞳”的S城地陷事件将会引发更大的关注——
事实上,在或明或暗的地方已经有很多双眼睛在默默地审视着这个地方。
湛蓝的大海上,一艘快艇如同箭一样割开碧浪,笔直前行。
“还要多久?”船头上有人皱眉,语气不悦,“该死的,甘比,怎么到现在连陆地都没看到?!”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成熟美女,高挑冷酷,有着典型的北欧人种的脸庞,柔软的长发用红宝石的头饰压住,迎风飞舞,如纯金一样璀璨夺目。她穿着一袭耀眼的红色短上装,金色的花边美丽耀眼,左手握着一杯鸡尾酒,右手扶在栏杆上,肌肤雪白,中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月长石戒指,手背上却文着一个奇特的图案,像是一只向着太阳飞翔的鸟。
“估计明天下午4点之前可以到达,加百列大人,”旁边的人有些战战兢兢,低声回道,“从苏门答腊岛到中国正常的海路至少需要14天,我们这才……”
“我不需要解释!”美女吐着酒气,看了一眼这个菲律宾人,“我们要走‘正常’的海路么?难道我们是‘正常’的人,这快艇用的是‘正常’的机油?”
“可是……”甘比嘀咕着,不敢反驳。
“可是什么?东京湾出了那么大的事,神父不召唤我们前去那里,反而要我和乌利尔来中国,用脑子想想,这意味着什么?”美女用带着宝石戒指的手指戳着对方的脑门,每说一句话都吐着浓烈的酒气,“乌利尔他已经出发了,我如果比那家伙还慢,不如跳下去喂鱼好了!”
旁边的人垂下了头去,不敢抗辩。在四大天使长里,加百列大人是唯一的女性,也是脾气最坏的一个。尤其是最近,她好像又失恋了。要不是她出身豪门,出手一贯阔绰,否则做她的跟班可真是个苦差事。
可是,既然那么赶时间,干吗不坐飞机,非要坐船呢?
“嘁,你不知道我恐高么?你啥时候见我坐过飞机?”仿佛对下属的牢骚洞若观火,加百列冷笑了一声。旁边的人噤若寒蝉,连忙擦着冷汗退了下去。这位女天使长有着奇特的洞察人心的力量,他怎么能忘了昵?
“喏……甘比,看到了么?”她踉跄着走到船头,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海面。那里有一片白色的云,正在随着波浪逐渐荡漾着靠近船只。在“云”的正下方似乎有一层浓厚的阴影如影随形地跟踪着,却在靠近快艇的时候瞬间散开了。
“上帝啊……”当看清楚那是什么后,甘比失声惊呼。
——那是无数的尸体!接近十万只的飞鸟静静地漂浮在大海上,密集如云,喙子依旧鲜红,白色的羽毛却已经在海水里浸泡得腐烂,吸引了大批的游鱼前来吞噬。日光明丽,照在这一场盛大的死亡上,显得静谧而诡异。
“北极燕鸥。”加百列皱起了眉头,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是溺毙的,麻烦大了。剩下的时间不多,地球上的各种征兆是越来越明显了。”
甘比有些担忧:“加百列大人,您的意思是……”
“动物毫无原因地成批自杀,自然是某种本能令它们感觉到了恐惧和绝望。”她站起身,看着那些密集死亡的小小生命,叹息道,“离12月21日,那个所谓的末日只有4个月了……连动物都比人类警醒。”
她站在船头迎风眺望着大海,喝了一口酒,吐着酒气:“快,去把‘血钻’投入炼炉,这样我们能加快不少速度。甘比,不要太吝啬。”
“是。”甘比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肉痛——血钻的能量当然能够提升船只的速度,但是这样折算下来每一海里的成本就要几千美金,可比包机贵多了。
“别那么财迷!这是可以向圣殿报销的!”靠在船头的美女仿佛又知道了他的想法,有些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另外,s城的事情先让乌利尔去办,我们兵分两头——继续北上,在钱江湾入境,然后顺着长江去B城。”
“是。”甘比有些吃惊——去B城做什么呢?那个城市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应该只是一个地区级的二线城市吧?那里难道会有更重要的事情?
“去吧。”加百列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当船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金发美女弯下了腰,将双手搁在船舷上,俯身看着船下湛蓝色的急流和密密麻麻的尸体,有哀伤仿佛雾气一样地弥漫上了她美丽的眼睛。
那么多的生命逝去……卑微而弱小,没有丝毫声音。
在不到两天之前,噩耗接二连三地传到了她耳中。“白之月”的人出现在了中国的s城,拉斐尔孤身与两大使徒对决,身负重伤,而莉莉丝也在这一战中死去。据说,她是为了救一个本该被列为目标的中国男子而死去的。莉莉丝是自己在社团里最好的朋友——如果她还有朋友的话。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有三个月没和莉莉丝联系了,还是忙着失恋,忙着买醉,忙着出任务,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而麻木。突如其来的死讯令她在半夜惊醒,酒杯被砸得粉碎。她推开了刚认识的陌生男子的殷勤搀扶,独自踉跄着走出了热闹的酒吧,在南亚灼热的夜里如游魂般地走着,哽咽着,一遍一遍地打着神父的电话,却怎么也无法拨通。
直到龚格尔神父用低沉的语气亲口向她证实这个噩耗时,她才扔掉手机,蹲在马路边上,抱着头沉默许久,忽然间爆发般地哭了起来。她哭得那么狼狈,那么孤独,仿佛是一头受伤咆哮的母狮子。
多年来的酗酒,让她的记忆力被酒精侵蚀,变得如老年人一样迟钝。她只依稀记得莉莉丝和自己说过在中国爱上了一个人,然而对方身份特殊,也并不爱她。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心却背叛了意志——那是一个寂静的深夜,两个女子隔着万里交谈。视频那一头的莉莉丝絮絮叨叨地说着,她醉醺醺地听着,不时给自己倒一点酒。她知道这个日裔女孩性格内向冷静,其实并不需要好友给予任何意见,只是想找一个可靠的倾听者而已。然而这一次,她听到半截却实在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喂,你疯了么?爱不爱自己的人,付出没有回报的爱,神都做不到的!”莉莉丝语气哀伤,却并不动摇:“可是,加百列,上帝说过‘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我没有辜负他的训导。”恒久忍耐?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摇晃着杯中的酒:“你才恋爱几次啊,就用上帝的话来教训我?老娘从18岁开始都谈了18次恋爱了……咳咳,每次除非别人爱我比我爱他多十倍,否则我根本不会去和他们交往。”
“就算有那么多的爱,结果又如何?”莉莉丝隔着屏幕望着她,眼神哀伤,“加百列,那18个人里你爱过几个?为什么一直喝酒?为什么总是失恋?为什么你身为大天使长却不能飞翔?拉斐尔大人一直对你很好,为什么你一直不回应?你应该……”一连串的问话突如其来,半醉的人怔住了,仿佛被好友戳穿了心事,忽然间一阵无可抑制的怒火从心底升起。她猛然站起身,将手里的酒杯对着电脑屏幕狠狠地砸了过去:“闭嘴!”那一次,她们不欢而散,于今回想,竟然成了两个好友之间最后的交谈。“莉莉丝……”加百列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应该是血钻开始燃烧了,快艇骤然加速,海面上的风迎面而来,切割着人的肌肤。美丽的女人将额头抵在双臂上,在船舷上深深弯下了腰,看着大海,迎风流着泪微笑。其实我知道你那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我答应你,要趁还活着开始戒酒,要重新飞翔,要好好地去爱另外一个人——至少,在末日来临之前,我要告别过去。而且,要为这个世间的所有人开创一个“未来”,哪怕像你和米迦勒那样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就是你想说的我“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么?
加百列站在船头,海风温柔地拂过她流泪的脸,吹拂着她金色的长发。手腕轻轻一侧,杯中的酒无声地倾入大海,仿佛在祭奠着某个逝去的人。那一杯红酒居然在海面上忽然幻化成了红色的火焰!
“米迦勒……终于,我要踏上你的祖国了。”她站在船头凝望着远处的大陆,低低叹息了一声,碧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情愫,喃喃着,“那个女人,她还在那里么?我真想见见她,真想见见她呀!”
仿佛是在回应她低声的问话,海面上吹来的风忽然微微停滞了一下。这种停滞非常微妙,几乎只有百分之一秒,风中飞舞的金发停顿了刹那,日光的流动凝滞了刹那,然后一切恢复正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唯独浮在海面上的鸟类尸体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漂流,从顺时针改成逆时针。
甘比还在驾驶舱忙碌,所有的船员也无异常。只有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加百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刹那,并且及时地低下头去,看到了腕表上的数字——
北京时间7点03分21秒。
当快艇划开印度洋的时候。天空里有一架飞机由西往东掠过。“快到中国领空了,乌利尔大人。”侍从将早餐撤下,然后按照主人的习惯端上来一杯纯净水,对塞着耳机靠在窗口的男人低声道,“我们一定会比加百列大人更早抵达的。”
整个机舱内只有一名乘客。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样式简洁的白衣,典型的希腊人的侧脸,高额,挺拔的鼻子,略抿的薄唇,沉默得如同米开朗基罗的雕塑。
他没有取下耳机,伸出手去取那一杯白水。然而那一刹,飞机遇到了一阵强烈的上升气流,猛然左右摇晃,托盘上的杯子滑了一下,水花飞溅。
“啊!”侍从惊呼了一声,眼看那一杯水就要泼上大天使长的脸——社团里都知道四大天使长里,乌利尔大人是出了名的爱洁净,无论容颜还是衣物永远都一尘不染。
倾斜的杯子在空中忽然停住了,连同杯中泼出的水,就像是画面定格,悬空的水晶杯晶莹剔透,飞溅的水滴一滴一滴飞散,如同撒开的珍珠,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空气里。寂静里,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杯子,微微一晃。只听轻轻一声响,飞溅的水珠一滴滴迅速回吸,瞬间重新注满了杯中。
那是瞬间停住时间和空间的莫测力量。然而乌利尔只是将杯子贴近唇边浅浅地啜了一口,就继续凝视着飞机下方无穷无尽的蓝色大海。他的中指上带着一枚紫水晶戒指,在窗口射入的日光里璀璨生辉,映照得希腊人蓝色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和浪漫热烈、敢爱敢恨的加百列大人,以及精明练达、低调敬业的拉斐尔大人不同,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乌利尔大人一贯沉默游离,似乎永远戴着耳机,永远沉湎于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
“希腊雕像先生”,那是社团里所有人对这个大天使长的私下称呼。然而,此次从耶路撒冷连夜紧急起飞时,这位大人居然破例说了一句:“中国的s城出现严重的情况,所有人立刻跟随我从圣殿启程。”顿了顿,又看着大家补充了一句,“带上所有能动用的灵器,每个人佩戴好自己的受洗戒指,做好战死的准备。”
“S城,有一个叫霍天麟的男人。他有着‘白之月’的烙印,在当地拥有很大的力量。”乌利尔大人淡淡地道,“一旦惊动了他,我们的行动将很难展开。”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抵达了。此刻,乌利尔凝望着下方的大海,眉头微微蹙起。
从飞机上看下去,海面上漂浮着大片的白色。那是一场盛大的死亡,无数鸟类的尸体竟然绵延了三百多海里——加百列从快艇上看到的尸体只是冰山一角。那些白色的燕鸥浮尸海上,随着海流慢慢漂着,而在尸群的下方正有一大片黑影游动跟随,仿佛海面下藏了一头活着的巨兽,不断地吞噬着海面上的那些尸体。
从高空看去,这一黑一白居然宛如中国太极图上的阴阳鱼,在相互追逐;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沙漏,一黑一白,在天空和大海之间缓缓转动。
海面之下,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打开,所以才引发了两股潜流吧?乌利尔在飞机上凝望着这一幕,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窗玻璃。神父说,不久前两大使徒在战斗的最后一刻将那道门提前打开了,并引发了“蚀”。可是,s城离这里还有千里之遥,此地这些弱小生灵,难道也感应到了异世界的召唤,并因此而莫名其妙地大规模死去?
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奇异的震动——飞机还在平稳地飞行,甚至连遇到一丝气流的迹象都没有,手中的水也没有丝毫波动。但是,乌利尔的心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漏跳了一拍。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北京时间7点03分21秒。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全速飞行!”他将水杯放回托盘,对旁边的侍从开口,语音冷锐严肃,“事情有点超出预计了,我们必须要争分夺秒!”
飞机呼啸着陡然加速,划破了湛蓝的天宇。
乌利尔打开了随身的手提电脑,对着耳麦开口,输入指令:“目的地:中国,s城,预计一个小时后抵达——现在,把这个城市的全息模型和卫星图都传到我的电脑上来,并且及时根据动态调整更新数据。”
电脑自动打开了,一个三维的模型开始旋转,无数数据汇集,密密麻麻的绿色跳跃着,逐渐形成了一个城市的模样。在那个城市的东南角,赫然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坑洞。
“是这里么……”乌利尔的手指划过屏幕,眼神犀利,“那扇门打开了……地狱的入口开启。那里是米迦勒和拉斐尔到过的地方么?那么,也让我来领教一下吧!”
Chapter 21 废墟之上
7点03分21秒。
当霍铭洋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半挂在墙壁上的钟。
才七点?他模模糊糊地想,可是为什么外面的阳光如此刺眼,像是正午一样?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就发现那个钟的指针一动不动,一直凝固在那个位置上,玻璃表面上布满了冰裂纹,显然是已经在地震发生的那一瞬坏掉了。
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他昏过去了多久?
霍铭洋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疼痛,仿佛被人拆开又重装了一遍。他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却发现靠近走廊的墙壁整个坍塌了,自己身上也横七竖八地掉落了许多杂物,最可怕的是一根沉重的钢筋混凝土粱,居然倾斜着压在了他的背上。幸运的是那根粱在掉落的时候被莫名的力量碎裂成了几段,所以只有末端掉落在了他的身体上。而且,不单是那个钟,这根梁、四面墙壁,乃至整个房间似乎都遭到了某种巨大力量的瞬间袭击,四分五裂,仿佛被刹那间压坏的纸盒子。
无论如何,毕竟他还活着。
霍铭洋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托起了背上沉重的混凝土粱,扔了出去。然而,当推开了背上的重物,微微仰起上身准备起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张少女的脸,一时怔住了——他的身体下还有一个人。她躲在他的身体下,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只在他怀里睡去的猫。
那一刻,昏迷前的所有细节在脑海里全部苏醒了过来。救援,被困,反抗,倾诉,夜奔,追杀,走投无路……一切都历历在目。
还有最后一刻,响起在他脑海深处的母亲的声音。
可是,那一刻母亲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还是那样模糊,怎么也无法想起来?
霍铭洋定定地看着怀里昏迷的少女,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另一个声音,眼神复杂地变换着,肩膀竟然微微发抖。他伸出手去,碰了碰对方的脸,有一缕微凉的气息非常细微地触及了他的皮肤。那一瞬他松了一口气,用手轻拍她的脸:“夏微蓝?醒醒……醒醒!”
然而,夏微蓝并没有醒,甚至连丝毫反应都没有,呼吸依旧均匀而平稳,面容平静,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仿佛在灾难到来的最后一瞬开始祈祷。
这张面容令他觉得无端端的宁静。霍铭洋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眼神复杂地站起身,推开周围掉落的杂物,拉过毯子盖在她身上。
是的……她绝不能有一点事,因为这是他的使命。
霍铭洋揉着太阳穴,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突突跳动,头疼得快要裂开了。强撑着站起,走到了窗口往外看去,这一瞬他倒吸了口气——这幢楼外,居然是万仞深渊!
窗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原本的绿树、围墙、道路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巨大而深不见底的坑洞,黑黝黝的,宛如地狱里张大的巨口,吞噬了这个世间的一切。而这幢楼就位于巨坑的边缘,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倾覆——那个从檀宫扩散而来的天坑,蔓延了几乎半个城市,居然就在这里止住了!
霍铭洋站在窗口,隔着碎裂的玻璃看着那个黑洞,神思恍偬地伸出了手。就在他试图推开窗子的瞬间,忽然有一种剧烈的灼热灼痛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倒退了一步。“啪”的一声,开启了一线的窗户重新关闭,碎裂的玻璃上掠过一道光,仿佛剑刃上的寒芒。那一刻,霍铭洋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是的!这个医院,居然笼罩着一层结界!
他再次伸出手想要推开窗,然而尽管这次有了准备,手还是在接触到玻璃的瞬间被弹开了。巨大的力量袭来,虎口开裂,血流满手。
这是……霍铭洋定定地看了那个破碎的窗户片刻,忽然间返身冲出了房间。外面仿佛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一个人。B楼的走廊断裂成了数截,整幢楼的一二层都已经彻底不见了,被压成了一堆废墟,连同里面的人。唯独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保吃着相对的完好,不但走廊没有开裂,甚至连走道旁的几个房间都还安然无恙,仿佛被某种力量保护着。
奇迹,只能用这个字眼来描述这一切吧?
这里关着的病人都逃跑了么?或者,都被压死在废墟里了?如果是逃出去了的话,可够父亲头疼了……霍铭洋冷冷地想。
沿着楼梯往下跑,跳过几段断裂的楼梯和台阶,他来到了庭院里。一楼的门厅已经因为坍塌而消失了,但是出口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到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似乎只要跨出几步,就会回到外面正常的世界。
然而,他刚踏入阳光里,虚空里却有一股力量迎面而来,将他整个人再度重重地往后推开。他捡起一块碎裂的大理石,对着门口扔了过去。只听到轻微的“嚓”的一声,那块石头在穿过门的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钉住了,就这样停顿在了空气里,然后缓慢下滑,最终慢慢消失。
青山精神病医院头顶的天空依旧是湛蓝的,日光倾泻而下。然而却有一群惊慌的鸽子在庭院上空飞翔,一圈一圈,却怎么也无法逃离,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樊笼扣在上方,令那些温顺的生灵怎么也挣扎不脱。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明白这片废墟已经被奇特的结界笼罩,与外面的世界割裂了开来。不要说这里面困住的人,那些朝着外面奔跑、以为可以在坍塌之前逃出去的人,如今也都已经死了吧?当结界扩张开的一瞬,所有撞上去的人都会被消弭,没有一个可以逃脱。
可是,这一切是谁做的?“白之月”?不……如果是“白之月”的人,为了追索编号为NO.365的夏微蓝,他们应该让天坑继续扩散,将整个精神病院连同里面的人都吞噬到门的另一边才对吧?那么,又会是谁?是谁能在一瞬间将这里变成一座封闭的孤岛?
然而,刚想到这里,几个刺耳的声音却猛地传入了耳畔。
“怎么搞的,就是出不去?明明窗就在那里,玻璃都碎了,怎么会出不去?”
“别莽撞,没见刚才小孙都死在这里了么?”
霍铭洋猛然一惊:这个医院里居然还有幸存者?他刚刚转过身,只听“哗”的一声,在靠近出口的一个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上去,然后整幢楼都抖了一抖,很多开裂的地方簌簌落下尘土,不停有混凝土块和砖落下。
“别撞了……再撞楼都要倒了!”一个声音尖叫,“我们会被压死的!”
“走开!我就不信撞不破这一扇鬼窗!”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怒吼,烦躁地四处寻找,“明明看得到外头,就是出不去,我们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
“拜托你,别撞了!”看到他又抱起了一截柱子撞向窗户,另一个人连忙上去拉住,苦苦哀求。那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高瘦男子,长胡子长发,抓着胸口的十字架,一迭声地喊:“你没看到那是一扇可怕的窗么?末日……这就是末日!我们要死了,挣扎是无用的……此刻只能祈求万能的主的解救!”
“神经病!”那个眼镜男人踢开了他,“我可不是和你一样的疯子!”
两个人争吵着,房间的地上还躺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受了伤,半边脸上都是血,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们争论,不发一言。他沉默着,手指却默默在地上的灰土里划着,吃力地在身体周围画出了一个奇特的符号。没有人注意到他。那个眼镜男终于成功地摆脱了基督徒的纠缠,扛起一块沉重的混凝土,再度用尽全力地向着窗口撞去。同一瞬间,带着十字架的男人惊叫着“上帝”往外跑。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猛然撞击之后,整个房间震了一震。
窗户完好如初,四壁却开始倒塌。
“小心!”一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个愣住的男人一把拉开。霍铭洋一把抓着那个眼镜男人退出,房间瞬间坍塌。然而地上那个受伤的少年却没有逃脱,被掉落的混凝土砖石淹没了。
“你……是谁?”他的出现令这里的幸存者都吃了一惊,那个带着眼镜的男人下意识地拼命挣扎,“放开我!”
“别白费力了,”霍铭洋如言放开了他,皱眉警告,“再折腾下去这里的确要二次坍塌了,对大家都不好。”
那个男人喘着气退开,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年轻人。霍铭洋满脸绷带的模样显然令他觉得不安,他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谁?”
“天啊,我能感觉到您的气场……您是个非凡的人物,一定是上帝派您来拯救我们的!”带着十字架的男人却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双手举向了天空,“感谢上帝,请您再显露神力,让羔羊们离开这个迷宫吧!”
霍铭洋哭笑不得,皱眉对那个抽风的人道:“我不过和你们一样是被困在这里的人而已。圣心居士,请别在这里再弄传教的那一套鬼把戏了,都什么时候了?”
那个祈祷的男人愣住了:“你……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会不知道?圣心会的创立者,东南亚著名的宗教领袖,或者说,是臭名昭著的神棍。”霍铭洋看着他脖子上的那个十字架,冷笑,“两年前,s城东部海岸发生了一起大规模自杀事件。宗教仪式之后,一共死了27个人,都是走入海里溺毙的。”
“我是在引导他们走向天国!”圣心居士眼里放出了光,声音铿锵地反驳,“你知道什么?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就在2012年12月21日,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我是在帮他们躲过末日的苦难,早日回到上帝的怀抱。”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呢?”霍铭洋冷然反问,“既然末日肯定要到来。”
圣心居士被问得怔住了片刻,吸了一口气,尖声反驳:“我是上帝的使者!末日要来了,可是人类毫无觉悟,我必须留下来继续引导下一批人到达天国,怎么能因为自私而提前离开呢?”
“是么?听起来真是高尚啊。可是,我听说你让那些自杀的信徒在死前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了圣心会名下,供你个人挥霍,不是么?”霍铭洋笑了笑,“法庭也是因此而判你终身监禁的。不过因为你擅长装疯卖傻,所以被转移到精神病院里监外执行而已。”
圣心居士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人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忍不住尖叫起来:“你是谁?到底是谁?居然用如此恶毒的言语来玷污上帝和他的仆人!”
“别妄称上帝了,你也配?”霍铭洋有些厌恶地转头,看向了那个试图撞破窗户出去的男人,“这位是S大地质系的钱从皋教授吧?著名的地质学专家,世界海洋地质学的权威,居然也被关在了这里,真是太荒谬了。”
那个教授倒退了一步,看着这个满脸绑着绷带的人,警惕地反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你是这里的医生还是病人?”
“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强行关进来的。”霍铭洋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语气却很平静,“我知道这不是什么精神病医院,而是霍天麟私设的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一些正常人,只是他们都持有相同的异见。我是这样进来的,你也一样,不是么?”
“对,对!”钱从皋怔怔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喃喃道,“莫非……你也是因为支持‘沙漏理论’而被关进来的?”
“沙漏理论?”霍铭洋皱眉。
“你不知道?那你算是什么‘异见者’!”钱从皋失望地叹了口气,再也没有时间和他继续说下去,转头对圣心居士大喝一声,“还站着干吗,快去看看小唐怎么样了!”
地上那个来不及逃走的少年早就被埋得连头发都看不见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圣心居士嘀咕着,在胸口划着十字:“但愿上帝宽恕你!你这个不信神的家伙害死了他!”
小唐?霍铭洋心里微微一动。他在脑海里回想着在父亲书房里看到的那本名册,却怎么也无法把被霍天麟钦点送入医院的那些人和之前那个少年对上号——这个人,似乎是凭空多出来的,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这个精神病医院里,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
圣心居士开始跪在地上无休止地向上帝祈祷,霍铭洋听得有些烦躁,忍不住想过去一把揪住那个神棍喝令他闭嘴。然而在那一刻,他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美瞳……妈妈终于找到你了!”那个声音战栗而狂喜,带着一缕尾音,仿佛夜行的鸟类。
不好!他猛然一震,来不及多想,立刻站了起来,沿着楼梯向楼上飞奔而去。
“上帝,居然还有人活着!”圣心居士听到声音,再度抬起头看着楼上的房间,在胸口前划着十字。话音未落,他听到这个房间传出了奇怪的声音,仿佛也是祈祷,低沉而宁静,似从地底传来——“愿光荣归于父、及子、及圣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阿门!”谁?谁在这一片废墟里祈祷?圣心居士惊惶不安地上前,却见那一堆废墟一阵颤动,一只苍白的流着血的手从砖石缝隙里伸了出来!砖石不停地跌落,当最上面那一层去除后,废墟底下露出了那张苍白的脸。那是方才被掩埋的小唐——有两根掉落的梁砸在地上,居然正好斜着形成了一个三角,撑起了一个空间将他护在了底下。除了些许擦伤外,他安然无恙。
“太好了!原来你也是上帝的子民?教友啊!”圣心居士先惊后喜,发现自己终于在医院里找到了一个教友。小唐斜躺在地上,用手撑着身体缓缓坐起。他右手里握着一本薄薄的黑色册子,中指上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上面的宝石熠熠生辉。
“教友?”他看了看圣心居士,忽然冷笑起来,“谁是你的教友?!”
霍铭洋奔跑回夏微蓝所在的病房时,正好看到了诡异的一幕——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跪在床边,正将夏微蓝的头小心翼翼地托在怀里,轻轻地摇着,哼着歌,仿佛是一个哄着幼儿睡去的温柔母亲。
“乖囡囡,回家家。在门外,叫妈妈。”疯女人轻声嘟嚷着,摇晃着手里没有钥匙的钥匙圈,上面那个水晶小熊咧嘴笑着,显得诡异非常。她欢喜得语无伦次,“看,妈妈有钥匙!妈妈能打开门了!快回家!别在街上乱逛……”
“放开她!”霍铭洋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涌起,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那个疯女人从床边推开了。那个疯女人的头重重地磕在铁架上,血流了下来。然而她却不肯离开,反而尖叫着扑了上来:“恶魔……你这个恶魔!要把我的女儿怎么样?美瞳……放开我的美瞳!”
“她不是你女儿!”霍铭洋不胜其烦地怒斥,“你女儿早就死了!”
“胡说!”那个女人尖叫着伸出手,一把抓向他的脸。他迅捷地往后躲闪了一下,但女人尖利的指甲还是刮到了他的脸,“嘶”的一声,脸上的绷带被撕下,热辣辣地疼。
“这是怎么了?”钱从皋及时地出现在了门口,一把扶住了被踢出来的女人,吃了一惊。忽然间,他目瞪口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可怕的脸,每一寸肌肤上都有裂痕,仿佛被一拳打烂的面具。
那个年轻人,居然是个如卡西莫多一样的怪物?!
“吓到你了么?”霍铭洋叹了口气,从铁架上扯下了几段输液用的橡皮管,过去捆住了疯女人的双手,“这人真的是个疯子,从A楼跑过来的。她女儿在三年前就死了,她还一直不相信,逮到一个同龄女孩就当做是自家女儿。”
“胡说!美瞳没死!”疯女人大叫起来,声嘶力竭,“你这个恶魔!那天晚上你也在,对不对?你害死了我女儿……你害死了我女儿!你们这群恶魔!”
霍铭洋的手颤了一下,抬起头凝视着疯女人的眼睛。疯子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居然极其清澈。他的脸已经被毁掉了,但即便如此,她居然还能认出他来么?这是什么样的感应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扯过一块布,将她的嘴也堵了起来。
疯女人呜呜叫着,拼命地用头撞向他,想要爬着回到女儿的床前。钱从皋看得不忍心,偷偷地塞了一个枕头在她身体后,不让坚固的门框磨损她的脊背。
“没用的。”霍铭洋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这个女人,“其实,让她死去或者从此失忆才是最好的解脱,因为她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却又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霍铭洋回过头,凝视着夏微蓝。她还合着眼睛,面容安静而苍白,无论外面怎样天翻地覆都似乎听不见。这种情景让他有些担心起来:这分明不是昏睡的人的表现,这个女孩仿佛沉湎在某种奇特而深沉的梦境里,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无法醒来。
他有些焦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和呼吸却都正常。
“她是谁?是你女朋友么?”钱从皋有些诧异——这样一个女孩,忽然出现在变成一片废墟的精神病医院里,实在像是一个落入了尘埃的天使。而且她一定是个超级幸运的孩子,在整幢楼都四分五裂的时候,属于她的这个角落还保持着如此完好的模样。
“奇怪……”教授心里忽然一动,嘀咕着绕着这个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在墙边停了下,墙上的钟还半悬着挂在那里,指针停在了7点03分21秒。钱从皋仔细地看了看那个挂钟,又看了看房间周围的裂痕,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好像有点不对劲,”他转头道,“这个地方似乎……”
霍铭洋还是没有回答,出神地想着什么,蓦地俯下身,掰开了夏微蓝交叠在胸口的双手。她的手握得很紧,仿佛下压的掌心里护着什么东西。他咬着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女孩的手细腻温凉,就像是柔软的花瓣。
当花瓣全部绽放的瞬间,一道光芒照亮了室内!
“天!”钱从皋失声惊呼,捂住了眼睛——手一挪开,就看到那个女孩的胸口上绽放出了奇特的光,仿佛一个小小的太阳。霍铭洋也被惊住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睡着的少女从胸臆里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如同一声叹息。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强烈的光芒里,那种光是从她身体里透出的,呈现出一个环形,就像是胸膛里藏着一小的太阳——她似乎是被惊醒了,睁开眼睛来,身体缓缓浮在空中,俯视着房间两个人,像是一个降临在人间的天使。
“汝等人类……惊醒了我的永眠。”
那个少女张开了玫瑰一样的嘴唇,用音乐般的声音低叹,然后抬起宝石一样眸,看了一眼墙上定住的时钟,轻声道——
“时间尚未到,门亦未开启,为何我会在此刻醒来?”所有人都惊呆了。钱从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个科学家、无神论者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世界上无法解释的奇迹,双手颤抖,无法言语。连那个女疯子都呆住了,看着光芒中的少女,颤抖着,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念着什么。在寂静中,唯有霍铭洋上前了一步,和浮在空气里的少女对视。“你不是夏微蓝……你是谁?”他开口问,语气因为激动而略微颤抖,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那种光芒几乎令他失明,“你是谁?”
“哦,是为了你么?”光芒中的少女凝视着这个年轻人,“她为了你,竟然提前唤醒了我?难道无与伦比的我,竟是为了救你一命而在此刻提前醒来的么?多么可笑啊……”霍铭洋极力地睁开眼睛,直视着光芒里的少女,问:“你究竟是谁?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关闭了打开的‘门’,并且瞬间封冻了扩散的黑洞?”
“半血之子,你身上流着黑暗的血,不应站在这个世界,亦无权向我提问。”那个光芒里的少女回答着,眼神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忽然叹息,“咦,你是德芙雅尼的儿子?”她对着他伸出手,指尖虚幻得透明,那种从她身体里散发的光似要喷薄而出。霍铭洋想要后退,然而身体却不听指挥。他被定在了空间里,任凭眼前这个散发着光芒的少女伸出手来,轻轻触及他的脸颊。那只手灼热如火,操控着极大的力量。“看啊……这里,都是来自于另一个黑暗世界的血!”那虚无的手指触摸着他的颅骨,从发际线划到顶心,他感觉到这灼热的气息似一把锋利的刀即将切开他的头颅,“那个世界在蠢蠢欲动……它呼唤着你,要毁灭这里的一切。”
那么,你要杀了我么?他窒息着,说不出话,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光芒里的少女按着他的头颅,指尖点着他的顶心——只要一刹那,他的头颅就会如同火花一样爆裂开来,连同里面那一半属于异世界的黑暗的血,一起在灼热之光中化为虚无。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动,停顿了许久,头顶上的少女蓦地叹了一口气:“哦,原来如此……你有你的使命。半血之子,看来,你必须要活下去。”
什么?霍铭洋猛地抬头,然而那只手却松开了。
那种灼热从他头颅上离开,他终于能通畅地呼吸,抬起头,看到了那张光芒里的脸,那双宝石一样的碧绿瞳孔正在缓缓收缩,暗淡,然后闭了起来。光芒里的少女闭上眼睛,张开双手,吐出了一声轻叹——
“等钟声敲响的时候,于末日废墟之上再见吧!”那一瞬,她身体里的光芒消失了,那种神一样的力量也随之收敛,她从空中坠落。看得呆住的钱从皋没有想过事情会如此突兀地结束,惊呼了一声。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接住,却又犹豫了一下。短短一刹那的空白,她便直接跌到了床上。
Chapter 22 沙漏理论
一声模糊的惊呼从夏微蓝嘴里吐出,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霍铭洋看着她的眼睛:那瞳孔是黑的,深湛宁静,没有光芒,完全是普通人的模样,里面充满了痛苦和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视线游离着,忽然定住,她怔怔地看了看这张遍布血痕的碎裂的脸片刻,继而露出了迷惘和狂喜,脱口道:“是你?”
霍铭洋还在被片刻前的场景所震慑,惊涛骇浪翻涌,低声应了一句,心乱如麻,“你没事么?”她的眼神逐步明亮,看着他,焦急地开口。他不知道如何开口,然而踌躇之间,女疯子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仿佛从震惊里恢复了神志:“魔鬼!魔鬼!不……这不是我女儿!这不是美瞳……你是谁?为什么住在美瞳身体里?快滚出去!”
门框被拽得“吱呀”响,霍铭洋实在无法忍受,铁青着脸走过去,抬起手在她后脑重重地敲了一下。那个女疯子尖利地叫到一半便委顿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哎呀!”夏微蓝吃了一惊,“你怎么能这样?”
“太烦人。”霍铭洋冷冷地道,眼神又看向了一边的钱从皋。
那一瞬,其实他心里涌动着强烈的杀意,恨不能将一切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灭口,钱从皋显然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床上的少女,眼里充满了迷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教授抬了抬金丝眼镜,讷讷地道,“她刚才……”
霍铭洋转过头,背对着夏微蓝对他竖起了中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的眼里掠过一丝冷芒,犀利得仿佛可以杀人。钱从皋颤了一下,不由得住了嘴,狐疑地打量着那个缩在床上刚醒来的少女,欲言又止。
“外面怎么了?”夏微蓝跳下床来,走到窗口,“是地震了么?”
然而,很快她便看到了窗外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天坑,失声惊呼。
是的!天坑……那个噩梦一样的天坑,居然从檀宫扩展到了这里来,那么那么巨大,就像是……就像是追着他们而来的黑影一样。
她伸出手,想去推开窗子探头往外看。
“别动!”霍铭洋知道那上面笼罩着怎样强烈的结界,下意识地想拦住她,然而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顿住了。在少女伸出手的时候,霍铭洋紧紧地盯着她,眼神雪亮——是的,如果这里的结界是刚才“那个人”设置的,那么说不定她也可以解开它……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夏微蓝惊叫了一声,整个身体被一股力量弹起,向后飞出。他连忙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这……这窗户上带电!难道、难道……是漏电了么?”夏微蓝吃惊地问,身体有些发抖,赤裸的双足被碎片割破了,流着血,完全是普通人类的样子。
霍铭洋心里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下意识地看向了她的胸口——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光芒了。此刻的她,已经彻底回到了常人的状态么?这么说,他们是无法离开这个结界了?
“你在看什么?”她瞬间红了脸,从他怀里跳了起来,抬手掩住了衣领,几乎要甩手给他一个耳光。霍铭洋回过神来,张口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起,脸上也不由得红了红。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站在一片狼藉的室内,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
“那个天坑……怎么一下子扩得这么大了?”仿佛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一刻,夏徽蓝开口了,“幸亏塌陷到了这里刚好结束了。太可怕了,好险……差点把医院也吞进去了。”
“那可未必,”钱从皋忍不住地插嘴道,“它可不是自己止住的,应该是强行被停住的!”
“这个人又是谁?”夏微蓝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有些怀疑地看了看霍铭洋。
“也是这里的病人。”霍铭洋淡淡地回道,“别听他的。”
“哦……”夏微蓝松了口气——原来是个精神病人。
“我可不是病人!”钱从皋忍不住抗议,“我是一个科学家!”
“趁着现在外面很乱,我们赶紧出去吧,那些医生、护士、保安肯定都不在了。”然而夏微蓝却已经没有在听他说话了,她从床底用脚尖挑出了自己的鞋,兴奋地对霍铬洋开口。
刚跑到门口,她就看到了那一堆废墟,巨大的混凝土块下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一瞬间,她身体猛然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气。
“出不去了。”霍铭洋在她身后轻声道,“这里有结界。”
“结界?”夏微蓝吃惊于听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词语,却看到霍铭洋抬起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看,那些鸽子。”
——庭院上空,天色湛蓝,日光明丽。然而那一群灰色的鸽子盘旋着,拼命朝着天上撞去,却怎么也无法飞出,仿佛上空倒扣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
“天啊……这么说来刚才窗户上也是……”夏微蓝也看出了异常,不敢相信地问,“是‘那些人’做的么?是那些奇怪的家伙把我们困在这里了?!”
霍铭洋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那该怎么办?”夏微蓝看着位于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房子,又惊又急,“无论如何我们得出去啊!你有办法联系到你父亲么……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着走廊的某一处,失声地“哎呀”了一句。那一堆砖石边上,居然有一部手机,她连忙冲了过去。那是一部iphone4手机,外表完好,壳上凝固着一些暗色的血迹。
“没有设密码……还能用!”她滑动手指,解锁了屏幕,欢呼着对着霍铭洋扬了扬,立刻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等下再让你打!”
霍铭洋看着她狂喜的表情,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果然,夏微蓝拿着手机站在走廊上,脸上欢喜的表情渐渐暗淡——没有信号。在这片废墟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接入。她试图连接网页,登陆“围脖”求救,却发现也是无法连接。
她看着那只完好的iphone4,不由得愣住了:“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个地方到底怎么了?”
“被封闭了,”霍铭洋低声道,“不用再试验了,一切都被切断,我们出不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夏微蓝有些崩溃了,捏着手机一屁股坐回了床上,用手揉着头发,“到底那些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追着我们?”
霍铭洋看着她烦恼的模样,有些动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无论怎么样,还有我在,不是么?”最终,他轻声对这个女孩说,“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夏微蓝微微怔了下,抬起眸子凝望着他——眼前这个人有着一张卡西莫多一样丑陋的脸,惨不忍睹,然而眼神却平静,似是淡漠冷酷,却又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宁静。她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颊微微绯红。
钱从皋看着这一对相依相偎的年轻人,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人格分裂么?还是真的被什么附身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的神灵,有超出自然规律的存在吗?
钱从皋上下打量着夏微蓝,很想问什么,却在霍铭洋凌厉的眼神里悻悻地住了嘴。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停在了那个挂钟上,忽然开口道:“我觉得,现在这儿的情况很符合我提出的‘沙漏理论’。”
“沙漏理论?”霍铭洋已经是第二次听他提起这个名词了。
“嘿,没听说吧?那可是我准备向《科学》杂志投稿的论文!”教授眼睛亮了起来,推了推鼻子上的金丝眼镜,眼神里有一丝睥睨,“如果一旦发表,那一定会是五十年来科学史上最重大的发现,重大到几乎可以让人类接近上帝的领域!”
“……”霍铭洋和夏微蓝面面相觑。
“这个发现,是由于我长期研究夏威夷火山岛的演变而得出的。你看……”钱从皋捡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的灰尘里画了一个圈,“你们知道地球内部是什么样么?科技发展到现在,我们可以飞上40万公里远的月球,却只能深入最多7公里的地壳层——不到地球0.2%的厚度,甚至不到地幔的边缘。”
他在那个代表地球的圆上轻轻点了一点,道:“地球内部是什么样子,蕴藏着多少巨大的能量和物质,那些物质和能量在怎样地流动和转换,我们还只能管窥一斑。而唯一看得到的直观现象,就是火山和地震的爆发。其中夏威夷的基拉韦厄火山,是世界上最深入地球的地方,那是通往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门。”
听到那滔滔不绝、兴奋不已的论调,夏微蓝仿佛回到了噩梦般的高三课堂上,忍不住低声嘀咕道:“这个疯子……他真是什么地质学家么?”
然而霍铭洋低头看着钱从皋在地上画的图,忽然重复道:“通往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门?”
“对,‘门’!这是我发明的专有称呼!传统观点认为,夏威夷的火山岛是由一十直通地核的热岩地幔柱形成的,这个热岩地幔柱现仍在给火山岛‘供料’,灼热的岩浆喷涌出地面,经过海水的冷却,形成夏威夷岛链。但是我通过X线断层摄影术,利用回声探测地幔柱或者地核的热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在那个象征着地球的圆上方又画了另一个圆,抬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指着地上画出的符号问,“你觉得这像什么?”
“87”夏微蓝茫然地反问,“眼镜?”
“笨,是沙漏!”钱从皋气得顿了一顿,重重地描了一下那个记号,“那些从地核中涌出的能量,很大一部分在通过地棱柱的时候凭空消失了,传递到地壳表面并形成岩浆和岛屿的不足十分之一。”
“这又证明了什么?”夏微蓝依旧愕然,而且对这个疯子的滔滔不绝已经有些不耐烦。
“证明了什么?你大学毕业了么?”钱从皋忍无可忍,“这证明了守恒定律在穿过沙漏的时候失效了。”
“……”夏微蓝嘀咕,“我还没上大学昵!连入学报名都还没昵!”
然而一边的霍铭洋眼神却严肃起来:“你是说……你在研究里发现了地球在莫名其妙地流失能量和物质,而且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是的。”看到终于有人理解自己的意思,钱从皋眼镜后的双眼闪出了光,“当然,我没有办法沿着地幔柱去探寻能量流失的究竟,需要获得更多证据,这样才能确定是何种因素形成这一现象的。能深入地壳的最好材料是钻石,最隔热,承受力也最大,但就算是最有钱的富豪,也无法弄出这样一套钻石装备来啊,所以我无法采集到数据。”
霍铭洋看着地上那个沙漏,沉吟:“你就是因为这篇论文被关进疯人院的么?”
“没有别的原因了!那天我发现自己的电脑被黑客入侵了,论文和所有采集的数据全部丢失了。我让助手设法恢复数据,并追踪黑客的来源,最后发现这件事和霍氏集团有关。”钱从皋握紧了拳头,喃喃咒骂,“那个该死的霍天麟,居然先下手为强,把我关到了这里!他想干吗?难道想剽窃我的研究成果?”
夏微蓝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地推了推霍铭洋。然而霍铭洋却依旧不动声色,看着地上那个沙漏图形,继续问:“你的发现一旦刊登在《科学》上,一定会引发很大轰动吧?”
“那当然!我发现了超越现在科学认知的神秘现象,而且,这还可能解释末日理论的存在!”钱从皋立刻停止了咒骂,眼神灼灼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才会有人想要不择手段地对付我!”
“那么,”霍铭洋冷静地问,“你觉得导致这些不可解释的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在论文里有提到么?”
“当然有,”钱从皋回答,“我认为是平行时空的存在导致了这一切。虽然我没有足够的论据来支持这个推论,可我觉得在我们地球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霍铭洋猛地一震,嘴角浮现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这个人被关进精神病医院,还真的是一点也不冤枉。
凡是知道末日的秘密、知道“白之月”存在的家伙,都会被父亲清除。
“是的,那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通过某种神奇的通道相连,就如沙漏一样,而连接这两个世界的地方,姑且称之为‘门’。喏……”为了让自己的描述更加生动,他重新拿起棍子在灰上画着,“你看,其实过去的一百多年来,地球都在持续地流失着物质。流失的方式,或者表现为地幔柱的失热,或者表现为不时出现的天坑和蓝洞。因为程度并不剧烈,所以这个现象尚未引发世人的足够关注。”
“那些莫名消失的能量和物质去了哪里?我觉得是穿越了那道门,去了另一个世界!”地质学家说得眉飞色舞,却没有注意到霍铭洋的脸色已逐渐阴沉了下来。他继续在地上画着他的沙漏:“所以说,能量还是守恒的,只是这个守恒的范围扩大了,不仅仅只局限于这个世界本身,而是连接了两个世界!”
夏微蓝听着,忍不住开口:“如果像你说的,地球的能量和物质慢慢流失,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成什么也没有。那叫做湮灭,很多星球都会经历这样一个时期。”钱从皋喃喃着,“是的,沙漏里的沙已经开始缓慢流动了。等到了某一个时刻,那道门完全打开,两个世界便会翻转,那就是末日……人类世界的末日啊!”
钱从皋挥着手臂,加强了自己说话的力度:“当那道门打开,沙漏动的时候,一个世界将灰飞烟灭,而另一个世界会重新浮出水面——哦,但愿我能见证那一刻!”
夏微蓝打了个寒战,小声问霍铭洋:“他……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别理他,”他镇定地回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青山精神病医院里。”
“哦……”夏微蓝喃喃地应着,心里却越发不安。
仿佛看出了她的惶恐和茫然,霍铭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不过,就算真的有世界末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是么?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死去,就像是一同穿越回上一层梦境一样……然后一起醒来,开始新的生活。”
他的语气飘忽而微冷,好像是沉湎于某个梦境里不能自拔。夏微蓝并没有注意到这样微妙的变化,只是低下了头,脸颊慢慢变得滚烫——他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她只觉得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呼吸几乎停止了。
“嗯,”许久,她才细如蚊鸣地喃喃道,“我不怕,最多……最多一起死。”
因为紧张和羞怯,她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抖,想要抽出来却又舍不得。她微凉的手指越抖越厉害,霍铭洋这才回过神,眼神复杂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似是怜惜,又似是愧疚,缓缓松开了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嘶哑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圣心居士嘶哑地在楼下喊着,声音凄厉,显然是饱受了惊吓,“快来人……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来人!”
Chapter 23 欧阳芷青
听到楼下传来的哀号,钱从皋和霍铭洋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疾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向下看去。
“喂,你怎么了?”教授大声喊。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在不远处,转头看去,断裂的楼梯上赫然趴着一个人,满脸是血,模样可怖。钱从皋吓了一跳——短短片刻不见,那个留在庭院里的圣心居士居然身受重伤,正吃力地朝着楼上爬过来,一边呼救一边流血。
“小唐……是小唐!那个魔鬼!上帝啊,请惩罚他吧!”圣心居士恍惚地喃喃,手指在胸口摸索着,然而念珠上那个十字架已经不见了,“他……他抢了我的圣物!他还打我!”
钱从皋觉得奇怪:“无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打你?难道和你有仇?你骗了他的钱,害得他家人自杀?”
“应该……应该不会吧?”圣心居士摇了摇头,却有点心虚,“我不认识他……”
“你说过你那个十字架大有来历,对吧?是用基督殉教时被钉的那个十字架的木料做成的,以前是那不勒斯圣心教堂的圣物?”钱从皋继续问,并用科学家严谨的逻辑推理着,“难道他是为了那个东西来的?”
圣心居士尴尬地笑了笑:“哪里啊,这是我找人用一块老木料刻的,然后在水里浸了几个月……如果那人是为了抢这个,可就吃大亏了。”
“……”钱从皋一时有些无语,“你这辈子说过一句真话没?”
“那当然是有的!我是上帝的子民啊,是传播福音的人!”圣心居士吃力地在胸口划着十字,鼻血却如水龙头里的水一样流了下来。
夏微蓝看到房间里又来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忍不住想要上去帮他包扎伤口。她顺手将床头残留的一些纱布绷带拿起,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来到了那个不停流鼻血的神棍面前,蹲下去,殷切地说:“来,止一下血!”
“谢谢谢谢……好心的姑娘,上帝保佑你。”圣心居士捂着鼻子道谢不迭,“姑娘你一定是个美丽的天使……”
然而,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看着夏微蓝,眼里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天啊!”染血的纱布从他手里落下,圣心居士直勾勾地盯着夏微蓝,眼神露出了狂喜和不可思议,嘴唇剧烈地颤抖,吐出了尖厉的几个字,“我的……我的上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忽然间,他举起手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然后整个身体匍匐了下去,额头碰着地面,开始狂热地亲吻夏微蓝的脚尖!
“上帝保佑……末日到来之前,她终于降临了!”激动之下,他鼻子上刚塞住的棉花掉了,血再度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半张脸,也把夏微蓝赤裸的脚背染得殷红。
“你要做什么?”霍铭洋挡在夏微蓝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推。圣心居士挣扎不脱,只抬起手指着某一处大喊:“你看……这就是证据!时间停止了……这一刻,神已经降临人世!”
所有人下意识地一起回头看过去,看到的是那个半掉落的挂钟。钟已经停了,玻璃的表面也已进裂,形成了冰裂纹,仿佛有一种力量从里到外忽然爆发,将一切都凝定在了这一刻——2012年8月3日上午7点03分。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这就是……”圣心居士大喊,脸因激动而扭曲。然而话音未落,他却两眼翻白,“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他……他怎么了?”夏微蓝被他吓了一跳。霍铭洋俯下身看了下,耸耸肩:“没事,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估计是鼻血流得太多了。”钱从皋将昏迷的人拖到一边,发现对方的后颈上有一块淤青,似乎是刚出现的,心里一跳,看了一眼霍铭洋。而那个年轻人却用冷酷而无所谓的目光回视着他,让教授打了个寒战,不敢多问什么。
“时钟定格在7点03分,那一瞬一定有某种力量在此地爆发。”教授走到那个挂钟前,端详了片刻,下了论断,“那种力量极其强大,甚至连天坑都被瞬间停住了,而且让此地出现了奇怪的‘孤岛’现象——无论是磁场还是空间场,根本都无法和外界连通。”
“孤岛现象?”霍铭洋愕然。
钱从皋苦笑,摊开了手:“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幢楼里所有的钟都在那一瞬间停摆了,连手表也一样。其实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一个坍塌的房间,“对了,你们饿不饿?那里是医院厨房的食库,我今天早上四处找出口的时候进去过,里面的东西大半还完好。”几个饥肠辘辘的人走下楼,来到教授说的那个地方。地上果然散落着许多食物,可惜大都是整箱的米和油,还有没来得及煮熟的蔬菜和肉类,就这样被压在房梁下,沾满了灰尘。
“这些都是生的,怎么吃啊?”夏微蓝正发愁,忽然看到了露出一个角的东西,立刻跳了起来,欢呼道,“看,这里有一个冰箱!”
然而,她刚用力将那个箱子拉出来,却发出了一声尖叫——死人!冰箱靠墙而立,而冰箱旁边却压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整个胸腔已经被砸落的天花板压扁了,脑袋还完整,垂落在冰箱的把手上,看上去诡异而恐怖。夏微蓝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尖叫着后退,眼前忽然一黑。
“不要看!”霍铭洋从后面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拉着她退开,然后对钱从皋道,“她怕死人,你过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
钱从皋倒是胆子大,几步走过去,从废墟里拽出了冰箱,将那具尸体推到一边,拉开了门。
“哦,发了!”他吹了一声口哨,“这是放糕点的冰箱,还有很多饮料!”
“先拿一部分出来吧,别的都留在原地,赶紧关上冰箱的门。”霍铭洋提醒道,“现在天气热,拿出来的话隔天就坏掉了。我们估计会困在这里蛮久,食物不能随便浪费。”
“真是乌鸦嘴,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来救我们出去了呢。”钱从皋嘀咕着,但还是依言从里面拿出了够三个人吃的分量,迅速地关上了冰箱的门,不让冷气流失。然而霍铭洋又止住了他:“多拿点,楼上还有两个。”
“哦,”钱从皋笑了笑,“差点忘了。我给他们送上去。”他拿好了食物,递给霍铭洋两份,然后对他眨了眨眼睛,“你们慢慢吃。”他转身上了楼梯。无论如何,自己再待下去就有给这一对小情侣当电灯泡的嫌疑了。
霍铭洋拉着她往回走,一直到了中庭的树下才松开了手。
这个中庭位于A楼和B楼之间,分隔着前后两幢住院楼,有三十多米的宽度,虽然回廊有坍塌,但中间的绿地还是基本保持了原样:棕榈树、芭蕉和凤凰树高低错落,树下繁花盛开,水池荡漾,一群群的鸽子围绕着水池飞舞。
他拉着她的手,找了一块平坦而柔软的草地坐下。夏微蓝任凭他摆布,怔怔地坐在他身边,脸色苍白,显然猝然目击血肉模糊的尸体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无意识地侧过头,求助似的将脸贴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霍铭洋心里微微一震,想了想,还是没有避开,将食物递过来:“来,吃点东西,你我侥幸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救援人员到来才对。”
“会有人来救我们么?”夏微蓝有些犹豫地道。手里的那个iphone4,依旧是一格信号也没有,她低头看了一眼,便丧气地将它放在了一边的草地上。
“会的。”霍铭洋和她并肩坐在树下,抬头看着已经渐渐变成暗色的天空,意味深长,“而且,我保证现在外面已经有很多人在找我们了……”
就在这一刻,他的语音忽然停顿了。头顶的天空已经开始暗了,星星一颗颗地探出夜幕,天空依旧有鸽子在盘旋,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撞破笼罩在废墟上的虚无结界。然而就在鸽子飞过的时候,天空里陡然掠过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仿佛是暗夜里陡然张开了一只眼睛,流转过一道莫测的眸光,转瞬消失。
突然间,脑海里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听到我的声音了么?我在寻找你。”那个美丽缥缈的声音低低地呼唤着,宛如母亲的召唤,又如情人的低语,“我的孩子,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寻找你,就如你曾经寻找我一样。
“告诉我,你在哪里……”
是她!霍铭洋惊惧地低下头,看到了放在一边的那部手机——屏幕微微亮了,显示着一个没有号码的来电正在呼入。那个声音,曾经出现在他的梦里千万次。是她!怎么会是她?!他的手指颤抖地按向那个键,几乎就要开口迫不及待地回应了。是的,那么多年来,他是如此努力她想要靠近她,靠近那个世界,然而她却一直将他拒之于门外。此刻,她却隔着这个结界在召唤着他:但是她也说过,他有他的使命,不能……
“怎么了?”夏微蓝看着他拿着那部iphone4发呆,探头看了一下,手机屏幕黑黑的,毫无动静,她不由得诧异,“还是没有信号啊,你在看什么?”
她的声音清灵明朗,仿佛一阵风吹来,吹散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霍铭洋努力地摇着头,似乎想把那个声音甩开,并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夏微蓝的肩膀上。少女的身体是温软的,充满了青春懵懂的气息,清澈而纯洁。她略带惊讶和害羞地看着他,肩膀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他低下头凝视着她,轻声问。夏微蓝愕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霍铭洋的眼神里充满了纠结和痛苦,从胸臆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声叹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夏微蓝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似乎有着灼热的温度,令她的脸情不自禁地红了。少女坐在树下,低着头,忽然忍不住问:“对了,你……你为什么在那时候说一定会保护我?”
霍铭洋沉默了一下,只道:“我不知道……那—刻,脑海里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要我不惜一切地保护你。”
母亲的声音,他的回答令少女愣了一下。“可是,你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仿佛在心底藏了许久终于无法压抑了,她脸颊红了红,鼓足勇气细声地问了一个很丢脸的问题,“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你是有点喜欢我的?”
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然而他却沉默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并没有回答。直到她快要失去耐心时,他才道:“你在那个时候也没有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么?”
这个回答令夏微蓝眼里那一点小小的光亮蓦地暗淡了。“哦,”她细细地应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报恩啊。”她无声地将身体坐直,离开了他的肩膀,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咬紧了嘴角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而别扭,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打破。
“吃点东西填肚子吧。”许久,霍铭洋叹了口气,将食物塞到了她的手里。然而夏微蓝一接触到他的肌肤就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东西掉到了地上。霍铭洋并没有生气,重新捡了起来,吹掉了上面沾上的草叶,送到了她的手里。
她忽然间跺脚:“饿死算了,你干吗管我?”
刚一抬头,眼泪就再也无法掩饰地从眸子里滑落,流过了整个面颊。少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但又知道丢脸,于是她便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俯身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
他无措地在树阴下看着她,试图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隔着落地玻璃他看到窗外她好奇的眼神,那么干净,那么明澈,几乎不像是属于这个充满了欲望的世界的。在金图门烧烤店,他第二次看到这个大展拳脚的女孩,利落飒爽,爱恨分明,转头又如考拉似的抱着门框不肯松手,生怕被警察带走并大哭——那时候的他,也是真心想要帮她解围的吧?
可是,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呢?是自从知道她是“白之月”势在必得的人开始么?或者说,是因为脑海里的母亲的声音?是的,他是可以为了保护她而不惜一切,但是,那算是爱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切从何而起啊!
“好了,不要哭了……”许久,他才想出了这么一句蹩脚的安慰,“有什么事等出去再说好不好?”
夏微蓝却哭得更厉害了,拼命地摇头。
“那你想让我怎样呢?”霍铭洋将手机收入兜里,忽然也烦躁起来,“不要哭了!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别找麻烦好不好?”
“我……想要怎样?”夏微蓝怔怔地看着他,脸色渐渐苍白。然而说到一半,霍铭洋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脸色蓦然大变。头顶那群鸽子惊慌地四散,仿佛躲避着高空里的什么凶狠猛禽。他抬头看去,天幕里忽然掠过了一道雪亮的闪电!暴雨在瞬间倾泻而下,却在庭院的上空遇到了无形的罩子,没有一滴落下来。鸽子在闪电下惊飞,明灭的刺眼光芒中,他忽然发现夜幕里有一群巨大的黑影游弋而过,盘旋着,不时地发出尖厉的呼啸。仔细看去,所有的电光其实都是从它们身上射出的,并倾泻向S城的每一个角落。那是……暗之军团?它们倾尽全力,想要找出他们的所在!
“小心!”夏微蓝仿佛看到了什么,忽然失声惊呼,把他推到了一边。就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咔嚓”一声,眼前一片雪亮!
“怎么了?怎么了?刚才是不是余震?哎呀!”三楼的钱从皋听到了下面的惊呼,连忙探出头来,俯视着中庭里的两个年轻人,失声惊呼,连忙冲了下来,“太糟糕了!怎么弄成这样了?被雷劈了么?你怎么那么倒霉啊!”
“夏微蓝?”霍铭洋爬起来,看着身边的女孩。
他们方才坐过的地方面目全非。背后那一棵树被居中劈开,已经化为焦炭!夏微蓝在闪电从天而落的最后一瞬如有神助似的及时推开了他,自己却没有来得及避开,整个身体蜷曲起来,躺在那棵树下,似乎已经死去,一动不动。
“天啊……”钱从皋被吓到了,“她、她死了么?”
“不……她不会死的,她怎么会死呢?”霍铭洋喃喃着,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垂落的长发,语气变得非常奇怪,“她不过是再次睡着了而已……当她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将毁灭了吧?”
“让我们一起陪着她到末日吧!”
乌云从海上而来,笼罩在这座沿海最繁华的城市的上空,天气变得阴郁,零星地落下了小雨,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场诡异的浩劫落泪。
“霍先生,无法继续搜索那个天坑了。”林管家走入书房,对独坐的老人低声道,“现场已经被封锁了,在专家排除附近还存在地质危害以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天坑。今天下午我们的人和设备就被迫撤出了。”
“市里有我们的人,怎么这点事情还做不到?”短短数天,霍天麟已经明显憔悴了许多,脾气也躁动不安,“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搜索天坑!”
林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据说组成了专家团,封锁了这一区域,不许别的组织进入。”
“专家团?”霍天麟忽然警惕起来,“哪些专家?”
林管家迟疑了下才道,“只听说这次的专家是坐包机从以色列赶来的,首领是个希腊人,叫乌利尔——大概也只是一个假名吧。”
“乌利尔?”霍天麟喃喃着,忽地失声,“神之焰!”
“神之焰?”林管家愕然。
“乌利尔是上帝座下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名字。”霍天麟凝望着窗外的夜色。
四大天使长的第一位,大地之天使米迦勒,也称为不眠天使,是领导天使军团的战斗天使;第二位,太阳之天使拉斐尔,代表着“治愈”,守护着耶路撒冷圣殿;第三位,生命之天使加百列,代表着“梦”,是四天使长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而第四位,就是火焰之天使,乌利尔,惩戒天使。每次他出动,必然是为了维护上帝的意志和子民的安全,所到之处必有鲜血。
这次他们居然派出了乌利尔,甚至不再掩饰身份了么?霍天麟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长长叹了口气。窗外的风起了一丝变化,隐约带着不祥的气味。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握着轮椅的扶手,忽然对林管家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当整个二层楼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轮椅上的老人眼神渐渐凌厉——他的手猛然握紧,又张开,一团明亮到妖异的蓝色火焰从中升腾而起,照亮了他的眼眸。后颈有一个纹章缓缓浮凸,一种力量从这具衰朽的身体里慢慢展开,令他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在唤醒身体里那个“白之月”的烙印的力量。身体变得虚无,感官却变得非常灵敏,他甚至可以听到风在空中转折交错的声音,以及大地深处泥土一点点塌陷的声音。此刻在他看来,那沉甸甸压在S城上空的并不是什么乌云,而是无数翻飞的黑影,仿佛一群夜游的蝙蝠,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发出了只有同类才能听到的诡异低语。
“看……就是这里了!多么宏大的景象啊!”
“哦,我看到了!这个天坑就是‘门’开启的痕迹么?太壮观了,简直像末日提前来临了!”
“闭嘴吧!现在离那一刻还有四个月呢,还有很多棘手的事需要处理。不好好地干,到时候祭司大人还是会让你一起灰飞烟灭的!”
“果然是他们!”霍天膀喃喃着,居然从轮椅上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一刻,这个残疾多年的老人竟不需要任何扶持,健步如飞地走向了敞开的窗口,凝望着夜空。他将手按在后颈上,“哧啦”一声,居然硬生生地从烙印的地方将皮肤撕裂开了!刹那间,仿佛一层外壳被脱下,黑色的骨翅从他的肋下伸出,狰狞可怖。只听倏然一声响,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过窗户,飞向了夜空——轮椅空空如也。
夜幕里悄无声息地划过一道影子,迅速地飞向了沉沉压着天际的乌云,并入了漫天的暗影里。当那道影子到来时,漫天的风仿佛微微停滞了一下,乌云瞬间围合。
“哦,是你呀?”那些黑影在半空聚集,围绕着他,发出了杂乱的嬉笑,“霍,好久不见了……你是来欢迎我们的么?”
“告诉我,你们为何来这里?”霍天麟的眼眸里射出了雪亮的光,厉声道,“否则,我就以擅自闯入我领地的名义,和你们全面开战!”所有乌云里的邪灵一起发出了嘶喊,如被触怒的蛇群,齐齐地盯着他。
“算了,告诉他吧!”一个类似首领的人物开口,调解道,“既然祭司大人没有褫夺他的资格,那么迄今霍先生还是我们的同伴——放心,我们寻找的不是你儿子,而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
“18岁的女孩子?”
夜空里忽然短暂地浮现出了一个少女的脸,影像稍纵即逝,宛如梦幻。首领的声音响起来:“夏微蓝,1994年4月23日出生,今年18岁,刚从B城来到这里。她曾经在你属下经营的金图门烧烤店短暂打工,和你儿子在同一天晚上出现在同一地点,然后同时失踪。”那个黑影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讽刺:“祭司大人说过,必须在三个月内找到她并将她带到‘白之月’。谁找到了她,谁就可以对未来新的世界提出一个要求。”
“任何?”霍天麟喃喃着。
“对,任何,哪怕是你要君临天下!”尖厉的笑声响起,夜空里的人影忽然四分五裂,化作了无数黑色的影子,扑簌簌地飞向了城市的各处。对地球而言,2012年8月初的盛夏是躁动不安的:世界各地屡发动物大批无故死亡的现象,日本东京湾大地震,中国南方S城出现史无前例的地陷……各种消息在报纸、电视、互联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惶惶中有无数宗教团体跳出来趁机蛊惑人心。然而在这个远离S城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一切喧嚣都被过滤了,这里还是一片小城市的安宁和慢悠悠,仿佛与世隔绝,不知风暴将至。一辆凯迪拉克珍珠白房车无声地驶过B城的街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怎么还没找到?都快天黑了!”车上载了六个人,每个人都静默不语,只有一个女人焦躁不安的声音响起,“甘比,你到底会不会开车?”下午都在这个小地方打圈,几乎每条路都被你跑了一遍。看在上帝的分上,给我快点!说话的是个美丽的金发女郎,气势逼人。司机不敢反驳,只是低声道:“我……我是按照GPS的路径开的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条该死的惠民路,见鬼!”风驰电掣中,一个路牌一掠而过。
“停!”女子的声音响起。车子急速地刹车,停住。那个金发女子摇下了车窗:“倒退回去一百米。”
凯迪拉克缓缓后退,一百米后,一个油漆剥落的路牌出现在视野里,上面停着一只黑色的鸟儿。路牌是墨绿色的,伫立在路边垂落的枫杨树的枝条中,并不显眼,而在刚才如此快的速度里,那个女人居然一眼就准确地窥到了它。
那个女子探出头看了看,她虽然初通中文,却不大认得上面用隶书写的字,转头问旁边一个白胖的中国男子:“南派,上面写的是什么?”
“惠民路。”那个人探头看了一眼,用英语回答。
“哦……果然!”加百列喃喃着,拿着手里的资料和路牌上的字对比了一下,点了点头,“你们中国人真奇怪,同样一个字还要有各种写法——甘比,拐弯,惠民路12号,翠微小区。”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当车开出去一百米后,树荫下一只黑色的鸟扑簌簌地飞起了,跟着车子离开。那个路牌悄然消失,宛如从不存在。
“真是奇怪,”甘比再次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渐渐远去的路牌,有些不甘心地喃喃,“刚才也开过这里,为什么我就没看到这个路牌?”
“你太笨了,没办法。”加百列打了他一个爆栗子,嘴里吐出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天,老大,你又喝酒了?”甘比吓了一跳。
“哪有!”加百列嘀咕着剥了一颗巧克力,扔到了嘴里嚼着,“只是酒心巧克力,这次是出大任务,我可不想被神父骂。”
说话之间,车子沿着惠民路往前开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现了一片住宅,大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清水砖,黑色的瓦,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只是这些小楼年代仿佛有些久了,墙面斑驳,爬满了藤蔓,很多窗户看上去都摇摇欲坠。
“这里就是米迦勒大人的故乡?”车上有个人愕然地问——在社团的传说里,那个战死在“白之月”的大天使长身上笼罩着一种光辉,令所有人敬仰。然而,他的故乡看起来却如此普通,令人想起在没有成为上帝的子民以前,童年及少年时期的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难道你以为他是在伊甸园里诞生的么?”加百利扔了一块巧克力到嘴里,眼看即将进入小区,转头对车上那个唯一的中国人道,“南派,等下用你的身份证登记迁入——对了,你到底叫什么?”
“南派。”那个人挠了挠头,比划了下,“江南的南,苹果派的派。”
然而当他摸出身份证时,上面却赫然写着“陆琪”两个字。面对同伴们询问的眼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挠了挠头:“你们做完了事就该回总部了,我还得留在中国混呢,不得不小心点儿……嘿嘿,100块钱做的假证。就是砍价太狠了,所以给了个女人名字的证。”
甘比驾车缓缓靠近,一车人屏息等待着,隐约透着紧张的意味。当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岗亭空空如也,门卫不知去了何处。
“感谢上帝!这下不用出动这个假证贩子了。”加百列在副驾驶座上嘀咕着,用牙齿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她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显然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虎口上有一个朱红色的文身,仿佛一个抽象画派的飞鸟。她轻轻对着那个文身吹了一口气,抬起手遥遥一点,小区门口横放的保险杠无声地自动抬起了。
“进去吧,青河苑16幢。”加百列看着资料,头也不抬地道,“应该是小区最东边端头的那一套。”
“不对头。”忽然间,旁边有人说了一句。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在暮色渐起的时候,他也没有摘下眼镜,在车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忽然开口:“停一下!”
凯迪拉克戛然而止,甘比回头看着他。
“怎么了?”加百列也停止咀嚼巧克力了。
“没有一个人,”那个带着墨镜的男子低声道,他摘下了眼镜,没有瞳仁的眼球惨白一片,周围有淡淡的蓝色血管凸起,蔓延向颅脑,显得非常诡异,“整个小区没有一个人——我已经把‘界’扩展到最大了,还是找不到一个人。”
一车的人侧耳聆听,果然,除了风的声音,这个小区寂静异常。没有人声,没有狗吠,甚至连空调外机这种生活常备品的声音都没有,仿佛一个被停止了时间的死域。
“是啊,”甘比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这一路开进来,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连条猫狗都没有。难道这里的人全部都……”然而,仿佛是为了反驳他这句话,寂静的暮色里忽然传出了钢琴声。琴声悠扬,从绿荫里飘来,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茶花女》选段。”另一个成员喃喃着。
“是有声音,但奇怪的是这幢房子里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生气。”墨镜男低声一字一句地道,“那架钢琴像是自己在弹奏一样。”
“我们来晚了么?”有个人终于开口,“他们比我们更早一步到了这里!”
“但至少他们还没来得及从这里离开。”加百列冷冷地接了一句,指了指那一幢暮色里的小楼,“神父说过,必须要找到这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钢琴声还在继续,她顿了顿,道,“据说那个女人是个钢琴教师。”在那样的琴声里,每个人的眼神都亮了,仿佛抽出了鞘的刀。手指无声地转动着,将一枚一枚戒指转到正面,每一颗宝石都在暗淡的暮色里闪着光,那是力量在急剧聚集、时刻准备战斗的象征。
“我去看看。”加百列说了一句,便拉开了车门,“你们先探探周围的情况。”
那辆凯迪拉克没有熄火,保持着引擎启动的状态,除了司机甘比之外,车上所有人都训练有素地散开了,各自下来,两人一组分成了三个小队。
“我……我还是待在车上算了。”那个叫南派的中国男子看了看寂静如死的周围,喃喃着,“太吓人了……这里怎么变成了鬼村,一个人都没有了?”
“应该是进入了他们的‘界’吧,怪不得我前几遍开的时候从没见过那个路牌,你没有这方面的资历,不过是来当地陪的,还是在这里待着比较安全。”甘比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枪,单手搁在了方向盘上——那居然是一把狙击枪,“来,我们换一下位置,”他对一边的南派道,“你来开车,保持引擎不熄就行。”
“你这是干吗?”对方吃惊。
“你以为我只会开车么?”菲律宾人冷笑起来,将一颗颗子弹装入膛里。那些子弹形状怪异,每一颗都是银质的,外壳上绘满了奇特的符咒,“我是个猎人,懂么?猎人!”他说着,将眼睛凑近了瞄准镜,镜头里闪现出那幢小楼二层的窗户,翻飞的帘幕后房间黑沉沉的,没有一个人。凄凉美妙的钢琴声还在继续传出。
加百列空着手,独自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走向昔年米迦勒生活过的地方——这是一片老式住宅区,三层的小楼,每一家都是独门独户,用原木的栅栏围着一小块绿地,倒是大城市里少见的奢侈。
她一直走,直到小路的尽头——青河苑16幢。那是一幢外面爬满了藤蔓的小楼,在夏日浓荫的掩映下显得分外古老和冷清。她停下来,站在围墙外看了看那幢楼,眉头微微蹙起——陈旧却整洁的房间,落地的白色纱帘,爬满窗户的蔷薇花,窗下有一架钢琴。一切都似乎是在照片上看到的模样。
是10年前,还是13年前?
那时候米迦勒还活着,她还拥有另外一个名字:薇薇安。出身于希腊克里特岛上一个虔诚的牧师家庭,然而天性叛逆的她却在接触《死海古卷》后开始质疑梵蒂冈的教义,觉得《圣经》的记载并非真正的真实。聪慧大胆的她开始了普通人不会去进行的种种探求,直到一步步靠近核心。
终于有一天,在潜入圣殿时她的天赋异能被龚格尔神父发现了,让她加入了克兰社团,指派她去跟随大天使长米迦勒大人进行训练。
然而她足足学了一年,却连最基本的“天使之翼”都无法完成,导致社团所有人都对神父的眼光产生了怀疑。这个少女,真的如神父所说是个天才么?而唯独那个来自东方的黑发男子是如此的温柔和耐心,对始终无法完成全部课程的少女从不呵斥。为了他,她拼尽了全力去训练,日夜都不休息,甚至开始学习艰深的中文,虽然她的发音经常令他忍俊不禁。这样的日子,是她少女时代记忆里最美丽的片段。直到某一日的午后,她偷偷地在他的皮夹里看到了一张珍藏的照片。那上面是一幢爬满了青青藤蔓的小楼,白色的窗帘后,一个东方女子倚靠在钢琴旁,黑发如瀑,凝视着窗外的一朵绽开的蔷薇,怀里抱着一个初生的女婴,美丽如圣母玛利亚,“青和蓝,Forever Love。”她记得米迦勒在照片的背后这么写道。那一刻,她无声地哭泣起来,灼热的泪水大颗地掉落——是的,他一直不知道,如此聪明的她为什么总是通不过测试,一次一次地被打回来重修,甚至连最基本的展开双翼飞翔都做不到,而那不过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离开他的身边。在他回来之前,她慌乱地将照片重新塞回了皮夹,原样放好,然而被泪水模糊的字迹却再也无法复原。她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是否有发现,也从未敢开口问。幸好他似乎没有发现照片被人动过的事情,还是如同平日一样地教导她,态度越发温和。然而,在那以后,她却真真正正地再也不能飞翔了。仿佛有极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17岁的少女无法集中精神,无法释放自己,试飞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从高处摔下来。她遍体鳞伤,却倔强地忍住不哭。“好了,不要再试了。”他心疼地抱起她,安慰道,“跳过飞翔课吧,我们接着学剑术课和灵能课。放心,就算不能飞,你一样会是最优秀的战士!”那一刻,她终于抱着他的脖子,放声痛哭。他以为她疼痛难忍,焦急地抱着她冲向了医疗室。他的关切和温柔反而让她心如刀割——在他眼里,对她的爱是如父如兄的吧?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泣,哪怕她把心挖出来双手递给他,他也不会收下吧?
“没有骨折呀!”当米迦勒离开后,在社团的医疗室里,和她同龄的拉斐尔愕然地问,“你一直捂着肋骨做什么?装疼么?现在你的教官走了,不用装了。”
“闭嘴!”她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事,恶狠狠地叱骂。
拉斐尔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哦哦,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米迦勒的!”少年笑嘻嘻的,然而眼神深处却难掩地掠过一丝失望,“不过,米迦勒他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哦。”
“准备?”她茫然地问。
“真正受伤的准备呀!”拉斐尔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耸了耸肩,“到时候来这儿吧,英俊的我可以为你包扎伤口哦!”
“滚!”她愤愤地道,为心事被人窥破而面红耳赤。
但这一段忐忑不安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很快,在随之而来的那一场大战里,身为大天使长的米迦勒带领社团的精英远赴洪都拉斯,穿越蓝洞去往异世界的神庙——那是一场社团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战争,危险无比。
在离开之前,他拥抱了这个一直不能出师的笨拙少女,像父兄一样亲吻她的额头,低声祝福:“薇薇安,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终究会展翅飞向天空,成为最强的战士。不要放弃,将来你会像我一样地战斗。”
不要放弃?17岁的她在这个东方男子的怀里微微颤抖,咬着牙,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为什么要飞向天空呢?即便那里有上帝,即使那里是永生的乐园……可她只想现在这一刻永远停顿,自己永远在他的怀抱里,哪怕永生做一个平庸的凡人!
然而,这是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奢望。
二十多天后,他消失在了蓝洞的尽头。失魂落魄的拉斐尔从洪都拉斯带回了一枚断裂的指环给她,作为永恒的纪念。而那枚指环内圈也刻着同样的字样:青和蓝,Forever Love。
那些字,如烙印一样,时时刻刻灼烧着她的灵魂。
那之后,她再也无法飞翔,但是其他的各项技能却突飞猛进,令整个社团刮目相看。很快,能力卓越、进步迅速的她在22岁那年晋升为四大天使长,获得了“加百列”的称号,从此那个叫薇薇安的青涩少女渐渐无人知晓。然而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思念到,每一夜不醉不眠。
加百列茫茫然地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社区,仿佛走在自己的回忆里,每一步都触发着她对昔年的种种回忆,锥心刺骨——钢琴声近在耳畔了。
“每一幢房子都是空的,没有一个人,无论活人还是死人。”耳麦里传来的墨镜男的声音把她惊醒,“这个地方很古怪,为了安全起见,我请求暂时撤退。”
“为什么?既然已经来了,我们不能轻易撤退。”她已经推开了小花园的门,走到了门廊下——花园不大,但种满了各色花木,错落有致,显然主人是一个很细致而又有耐心的人。她沿着小径走,慢慢开始警惕。
“天快黑了,这对我们很不利。”墨镜男的声音有些沉重,“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别太紧张,我们这次带来了‘Blue Hope’,世界十大名钻之一,有足够的能量来源。”她已经走到了门廊下,眼神渐渐坚定,“而且,如果这个地方是死域,我们既然已经进来了,少不得要硬碰硬地来一场……”说到这里,她抬起右手,敲响了门。
“我进去了,你们在周围布置好结界,然后来和我会合。”她最后对耳麦那一边的同伴道。她伸手,门虚掩着,而楼上的琴声依旧如行云流水般传来,不曾有片刻的停歇。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用生涩的中文开口:“欧阳芷青女士在家么?”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到处都空荡荡的。
一份报纸入在桌上、是8月7日当天的,翻到了一半,报纸上压着一部手机,还有三格的电。一杯喝了大半的咖啡被放在一边,银勺斜斜地搁在上面。她摸了摸,咖啡杯居然还是温热的。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是主人刚出去了片刻而已。
她小心地将所有东西都留在原地,转头四顾。
天色已经暗淡了,灯却没有开。餐厅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照片,她小心地走过去,仔细地一张一张看过来——里面最多的是一个长发的东方女人,美丽素雅,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棉布裙,以各种姿态出现在镜头里:开始是十几岁的模样,斜着梳着松松的麻花辫子,骑着单车:然后是大学时的校园,抱着一叠书在林阴道上回头笑,纯洁而美好。
那些……都是他帮她拍的么?她有些苦涩她想。
最后,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开着蔷薇花的窗口,一个女子抱着扔生的婴儿微笑。那个笑容居然依旧是纯真如少女一般。
这张照片,就是她昔年看到过的那张!
她用颤抖的手翻过了相片,然而背后的那一行字并不是“青和蓝,Forever Love”,而是一个女子娟秀的字迹:微蓝一周岁留念。
那是欧阳芷青的字迹吧?看来米迦勒将这照片洗了两张,一张留在了这里给她,另一张则被他贴身存放,跟随他走遍天涯。那一刻,加百列忽然愣了一下——她注意到照片上女子抱着女婴,手指上却没有婚戒的踪影。而且,当时窗台上盛开着蔷薇花,那说明……她脑海里迅速地掠过不久前看过的资抖,一页一页地翻过。楼上的钢琴声还在不停地传来,优美流畅,如泣如诉。加百列抬头看向楼上,那一刻,她修长的手指蓦地握紧,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发现情况!”她对着耳麦低声道,“所有人立刻出动,目标:二楼!”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速地冲上了楼梯。修长的腿高高踢起,一把银色的软剑从她的长裙底下刷地飞出,弹开,绷直,落到了左手里。剑一入手,那个常年总是带着三分醉意,风情万种的夜店女郎刹那间变了一个人,气势逼人,眼神凛冽。她甩剑尖挑开了垂落的珠帘,矮身小心翼翼地进入。然而二楼的起居室里没有一个人,暮色里,脆风吹动窗户上的纱帘,令整个室内凉爽通透。钢琴声还在不停地传来,凄凉而深情,带着灼热而无望的倾诉——那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人在临死前一边咳血一边等待着她的情人,然而直到死亡之翼降临,她的阿尔芒也没能到来。
加百列盯着那一台钢琴,不出声地吸了一口气。琴凳上没有人,然而,那一捧黑白相间的琴键却在轻巧地跳动着,自动地弹奏着美妙的音符!
那一刻,她忽然间合身前扑,一剑斩向了那一捧跳动的琴键。钢琴的琴盖“啪”的一声自动合上了,几乎夹住了她的剑。与此同时,她听到空气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她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箭一样射了出去,剑光追逐着那个笑声,连续地斩落,剑划过的弧度里,空气被齐刷刷地劈开,露出了淡淡的蓝色光芒。那是梦之刃,独属于大天使加百列的技能,可以在一瞬间穿透两个平行的空间。剑风过后,那个笑声停止了,有簌簌的声音响起,地毯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行黑色的血迹,一路前行,终止于窗边。
“呀!”此刻,楼下车里的甘比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从他特制的瞄准镜里,可以看到空荡荡的二楼的窗户边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很模糊,仿佛是雾气凝结而成的,毫无声音地轻飘飘掠到了窗口。
“鬼……鬼啊!”在南派的失声惊呼中,甘比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银色的子弹射出枪管,在暮色里割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噗”的一声,无比准确地射入了窗口那个白色影子的头部,然后分裂成12块碎片,四射而出。
“BINGO!”菲律宾人发出了一声欢呼。
“好厉害……”南派顺着奉承了一句,忽然间失声惊呼起来,“天!”
“又怎么了?”聚精会神瞄准窗口的甘比对这个总是大惊小怪的菜鸟同伴有些不耐烦。然而南派却结结巴巴地指着周围,半天才喃喃道:“那些房子……那些房子里都有鬼!”
甘比骤然一惊,这才发现周围的房子里也是一片漆黑,显然没有一户有活人的气息,暮色里无数白色的影子在里面飘舞,影影绰绰。
“墨镜?卡拉?安东尼?”甘比呼叫着同伴的名字,然而回路里一片寂静,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声,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应他。那些分头进入房子搜索的同样,忽然间在同一时刻全部失去了联系。
当再次抬头看去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仿佛浓雾吹来,将整个车子淹没了。那些楼房、窗户和隐约的白影,全部都不见了。
“暗界张开了。”甘比脱口低呼,握着枪的手居然有些颤抖,“这里被黑暗的力量控制了。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的‘界’里,相互无法联系。”
南派的声音也颤抖了:“那……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现在也在一个‘界’里,只能孤军奋战了。”上膛的声音短促而清脆,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突破这一重‘界’,杀出去,才能和其他人汇合!”
枪声响起的时候,二楼的起居室内,一股黑色的血凭空缮裂,洒了一地。
加百列在半空中折身,敏捷地避开了那一堆血,落地,握剑警惕地看着周围。甘比那一枪很准,一击便将黑暗的中心击溃,干掉了一个凶猛的邪灵。房间—瞬间安静得出奇,连四周的纱帘都不再舞动,定定地垂落,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刹那间被抽空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楼下的花园和车子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浓重的黑暗弥漫着。
那是‘界’的张开,将每个人都围困在了孤岛里。
“安东尼?甘比?”她低声呼叫着,然而回路里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音。加百列小心翼翼地靠近钢琴,一眼看到上面竖着一个烫着银边的精致小相框,里面是泛黄的照片:美丽的女子抱着婴儿,站在蔷薇花下微笑。照片下有烫金的文字说明:微蓝三周岁。
那一刻,她定定地看着这张照片,心里又是一动,不……不对!这次行动之前,她曾经将夏微蓝以及欧阳芷青的资料翻看了好几遍,清楚地记得这个少女的生日是1996年2月23日——可是,蔷薇花开的时候应该是5月。
这中间,竟然缺了三个月!
仔细推算,那三个月里,米迦勒应该在……她拿起那个相框,拆下了相框的后盖,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啪”,轻轻一声响,有一张极薄的纸从里面掉了出来。上面的字进极其熟悉,是用克兰社团内部才能看懂的密码文字写的,只开头一句就令她心神大乱——
“亲爱的克兰社团的同伴们,当你来到这里、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多半已经消失在了另一个世界,但是有一个秘密,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我必须让你们知晓……”
米迦勒!那是米迦勒的字迹!
琴声忽然重新响起了,近在咫尺,还有人轻声冷笑的声音。加百列不自得瞬间倒退了一步,奇特的压力从四面逼来,令她无法呼吸。“咔嚷”一声,手里的剑仿佛接触到了无形的墙体,剑尖居然微微弯了一下!
黑暗压顶而来,转瞬间房内什么都看不见了。加百列第一个反应是将那张照片和纸张收在怀里,放进安全的密袋,然后持剑警惕地观察四周。手里的软剑一分一分地弯曲,仿佛有看不见的压力在一步步地推来,向她靠近。暗影里只能听到轻微的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潜行过来,邪气越来越重。
“梦鸢!”加百列抬起了右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只听扑簌簌一声响,她手背上的那个文身忽然动了!伴随着一道光亮,一只朱红色的鸟从她身体里幻化而出,冲破了皮肤,从掌上飞起!
那只鸟张开翅膀,火焰在翅尖熊熊燃烧,眼眸是金色的,亮如明珠。当它出现在空气里的时候,房间重新被照亮了。
“出来!”她低声厉喝,一剑劈了下去。剑刃在触及琴盖的时候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挡住了。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微的低笑,一个白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空荡荡的琴凳上,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垂着头,修长美丽的手指放在琴盖上,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颊。
那一刻,加百列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欧阳……欧阳芷青?”
然而,当她抬起头的那一瞬,加百列就明白这个人不是欧阳芷青,甚至不再是人类!女子没有丝毫的表情,眼睛是空洞的纯黑,甚至折射不出一丝光亮——她的身体和心,都已经被恶灵控制了!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找她……只可惜,来得比我们晚了一步。”那个白衣女子咧开了嘴,微笑着,“如果把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加百列也一起俘获,祭司大人会更开心吧?那时候,我就能代替颜,成为除了祭司之外最高阶的使徒了。”
话音方落,她忽然从琴凳上消失了。
加百列在黑暗中握紧剑柄,剑尖下垂指地,默默地念诵祈祷词。一道光华从她手背上的文身之处亮起,渐渐蔓延到了整把剑。她厉声大喝,满头的金发无风自动,猎猎飞舞。那一瞬,她的瞳仁也变成了白色。
“所有人立刻向二楼集合,全力进攻!”她对着耳麦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剑如闪,电地割破了黑夜,“来吧!”
Chapter 24 迷雾围城
“呀,起雾了!”外面的凯迪拉克里,南派心惊胆战地看着周围。
那些雾气从每一幢房子里涌出,来得很快,迅速将车子包围了起来。甘比也察觉到了异常,默不作声地重新拿出了一盒子弹,一颗一颗地填入枪膛。这些子弹和刚才那些又不同,是赤色的,上面的螺纹类似火焰。
他对着黑雾开了一枪,“嗖”的一声,子弹从侧窗飞出,划出了一道火线。火焰过处,那些黑雾被劈开了一条线,露出了后面的房子——他们清楚地看到无数的东西从那些空空的房子里涌出来,蠕动着,向着他们潮水般地涌来。那是一些似人非人的黑色的没有面目的东西,有些有翅膀,有些在爬行,汹涌而来。
“这里的人,全部被恶灵污染了!”甘比咬着牙,连续扣动扳机,一道道火焰从枪口里喷出,将那些如潮涌来的东西点燃……“开车!”
“开、开车去哪里?”南派颤抖着手,无法克制心里的恐惧。
“去把墨镜、安东尼他们都接上!”甘比大喊,“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在回路里!他们还活着,在苦战!我们要去接他们!”
“好!”南派一脚踩了下去,车子发动,“往哪里开?周围都是雾!”
“我的子弹打往哪个方向,就往哪里开!”甘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外面,面色冷静,一颗颖子弹穿过黑雾,将涌上来的恶灵—排排地焚烧,“快点!他们要支持不住了!”
火焰在黑色里开辟出了一条通道,南派飞速地打着方向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里,只觉得眼前的雾越来越浓,车灯照亮的地方密密麻麻蠕动着奇怪的东西。
他不敢看,只能大声喊:“他们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甘比大叫了一声:“是这里!停车!”
车猛然刹住,车灯照亮了一个门牌:青河苑16幢。南派不敢相信,他们看似开了那么久,居然才冲过几十米,到达了原本看都能看得到的那幢楼。
那一幢楼已经被浓黑的雾气完全包围了,四处都是令人心惊胆战的诡异声音。他听到二楼的楼上传来了钢铁交击的刺耳的打斗声,不时有光芒从中绽放,一瞬即逝。
“他们都在那里!”甘比喊着,趁着一道光再次闪现,扣下了扳机。
火焰撕裂了黑暗,那一瞬间,两个人清楚地看到那幢楼里充斥了无数面无表情的怪物。加百列大人的对手是一个穿着白衣的黑发女子,那个女人身手如同鬼魅,飘忽不定。而奇怪的是加百列大人对她似乎颇有顾忌,在明明能伤到对方的瞬间,却会下意识地闪开剑锋。
“是暗之军团的邪灵!我上去和他们会合!”甘比打光了全部的子弹,从后座上抽出一把猎刀,厉喝,“你在这里等着!”
“喂!”南派看到他就要拉开车门冲出去,连忙颤声喊,“别……别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啊!”
“没事,这辆不是普通的车,你只要不打开车门,一般的恶灵无法进入。”甘比没有心思再和这个怯懦的新手多说,“唰”的一声抽出雪亮的长刀,冲入了黑色的浓雾,“听到我喊一二三,你就发动车子冲过来接应!”
“以父之名,圣光照耀!”女子的声音划破黑夜,小楼里由内而外绽放出一道炫目的光芒,刹那间如同一个小太阳在发光——光芒里,南派看到了加百列大人的影子,战斗的身姿美如蛟龙。然而,其他所有人却不见了踪影。怎么了?甘比呢?他去了哪里?
“看清楚了么?”加百列大喊,“结界唯一的出口在东南方那个窗子上!”
“是的!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甘比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已经到楼梯口了!老大,我立刻上来和你会合!墨镜他们几个还在楼梯上……”然而他的声音迅速地微弱了下去,仿佛被淹没在了黑暗的海洋里。
“不要上来了!这里我能搞定!”加百列在楼上大喊,那一刻,楼下的南派看到二楼忽然再度盛放出了强烈的红光,那只红色的鸟在黑色的浓雾里旋舞,化成了一道火光。那一道火光旋绕着,在室内迅速飞行,有痛苦的惨号响起。
“老大……你、你把你的式神给放出来了么?”甘比大惊失色,“这……”
“撤退!所有人,撤退!”加百列的声音传来,“立刻!”
南派精神一振,启动车辆前进了几米。小楼里的火光越来越烈,映照得满室通透。浓雾散开,房子里面果然冲出了一个人,带着黑色墨镜。在他的后面则是安东尼,两个人满身是血,脚步虚浮。
“你们终于出来了!”南派大喊,一边按下了解锁键,“墨镜!安东尼!这边!”
那两个人踉跄地来到车边,抬手拉开车门。就在那一瞬间,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南派猛地吃了一惊——映着火光,这两个人的身形看起来有些臃肿,好像背后还各自背了一个人似的!门被拉开,就在那一瞬,他从右侧的后视镜里看清楚了,在那两个人的背后,居然都如同水蛭一样地吸附着一个奇特的黑色影子!
南派失声惊呼,一踩油门立刻往后倒车,猛然将两个人带倒在了地上,拖出去好几米——南派慌乱地掉头,却没能分出手去将已经打开的右后侧的车门重新关上。只是一瞬,他看到那两个人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向着打开的车门冲了过来。
他们的眼睛变成了黑色,行动虽然僵硬,却快得不可思议,刹那间已经追上了:迪拉克,拉开了车门。四周的黑色雾气如同蜿蜒的巨蟒一样,钻入了车子里。
“不……给我出去!”南派拼命地喊,却无能为力,“出去!”
“嘶——”他们两个人的嘴里发出了奇特的声音,如同毒蛇忽然吐芯。面对着不停叫喊挣扎的司机,两人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从后座伸向了他的脖子,手指冰冷。
“滚出去!”忽然,一道雪亮的光切开了雾气,浓黑色的血在车内飞溅,“啪”的一声溅了他一头一脸,甚至染到了挡风玻璃上。南派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一把长猎刀从一侧疾掠而来,将那两个人的双手齐刷刷地斩落。
“甘比!”他松了一口气,喜悦地大呼,“快上车!”
然而那个从浓雾中冲出的人一刀将两个人从车里逼出,却头也不回地对着他,喝:“关门!”
南派愣了一下:“你……你不上车么?”
“关门!”那个菲律宾人再度咆哮,表情已经开始狰狞。南派立刻探过身将那扇车门“咔嗒”一声关上。甘比持刀和两个同伴对峙,黑色的血一滴滴地划过他雪亮的刀刃。然而,虽然被他猝不及防地一刀斩断了双臂,但那两个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反而是甘比的眼里含着火一样的泪水。
“去把加百列大人接上!”甘比咬了咬牙,厉声道,“在那团火光最明亮的地方!你……”话没有说完,刀风呼啸着响起,他已经无暇开口了。
火光最亮的地方?南派拿起一块布,拼命地擦着挡风玻璃上的血污。然而那黑色的血分外奇特,宛如墨汁一样,一旦溅上去,居然怎么也擦不掉。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向着玻璃呵了一口气,再擦了一下,忽然间那些血消失了。
他重新看到了外面的景象——甘比已经将那两个人的头颅斩下,然而身上也受了伤。更可怖的是,他看到黑色的浓雾里又走出了几个人,居然同样是刚刚失去联络同车同伴!所有的人,都被污染了么?
“快走!”甘比看到那些人,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咬着牙大喝。
那一刻,他转过了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只听“啪”的一声,一道耀眼的光芒从颗宝石上亮起,手里的猎刀居中断裂,铮然化成了两道赤红色的弧——分虹之刀!看来,这个菲律宾人已经决意将这条性命留在此处了。
那一刻,南派清醒了过来,双臂颤抖地转过了方向盘,拼命地踩着油门,掉头离开,车子如同离弦之箭。
“喂!喂!要去哪里?蠢材!”甘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震惊而愤怒地咆哮着,“快去接加百列大人!在那边!去接……”话音再次中断,显然他已然再次陷入了苦战。
幸存的人不顾一切地开着车,满脸的泪水,浑身颤抖得难以自控。当真正的恶战来临时,他才发现一切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已经被恐惧完全击溃,脑海里仅剩的念头就是怎样选出这个可怕的魔域,什么加百列大人,什么接应,完全已经顾不上了。
是的,他成了一个临阵脱述的懦夫!
小区并不大,然而,南派沿着车道疯了一样地开了十分钟,居然还没有找到那个进来的大门。后面传来了惨叫,那是甘比临死前的声音吧?他的嘴唇哆嗦着,脚不敢离开油门,鼓足了劲往前闯,更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周围越来越黑了,车灯只能照亮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渐渐地,这个小区不再寂静,每一幢黑洞洞的楼里都传出了奇怪的声音。他埋着头红着眼睛一个劲地往前开,往前开……忽然间,车灯照出了一个白影,满身是血地站在前面的路当中!
“滚开!”南派大叫了一声,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也不闪避,猛然撞了上去。
一声巨响,急速奔驰的凯迪拉克忽然停住了,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拦截着,刹那间静止。车上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了,巨大的冲力让他一时间眼前发黑,喉咙发紧。
车外的黑雾越来越浓重,车灯居然只能照亮短短一米的距离。被这样一撞,那个站在路中间的人居然还活着,贴着车头趴在引擎盖上,对着他缓缓地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来。
“啊——啊啊啊!”他精神几乎崩溃,声嘶力竭地叫着,下意识地连续猛踩油门,然而车轮飞速转动着,橡胶轮胎和地面摩擦得发出了焦味,凯迪拉克却怎么也动不了。
“啪,啪……”那只血手拍击着挡风玻璃,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留下了一个鲜红的血手印。那一刻,南派忽然回过神来,惊叫道:“加百列大人?!”
“嗯。”那个人吃力地抬起了头,一头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口唇都是血,一双翡翠般的瞳孔也已经满是鲜血,不停地从眼眶里流下,显得狰狞可怖。她拦住了车,用尽全力对着他动了动嘴唇,语气微弱:“开……开车门!”
然而南派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居然不敢动手。
这个人,是真的加百列大人么?还是……
“开门!”那个女人猛然抬起头来,厉喝道,“你这个胆小鬼!给我开门!”
那一刻,她身上爆发出了女王般的光芒,强大的气场一如平日。南派被她的气势压住了,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颤抖着伸出手按下了开锁链,言听计从。
只是一瞬,那个女人就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往右转!”她喘着气,伸出了染满蔻丹和血迹的手,指着右边的窗户,厉声道,“那里才是出口!那里!快!”
“不对吧?那儿可明明是……”南派看了一眼右边的反光镜。路的右边明明是一条小区景观河道,大约有十米宽,这辆车根本不可能开过去。
“笨蛋!快开!”女人一把抢过了方向盘,猛然往右打死。那一刻,从后视镜里他看到无数双惨白的手正在贴着车身摸过来,拼命地拍打着玻璃窗,而前方的黑雾里也有影影绰绰的影子聚集——南派脑子一热,不敢再多想,猛踩油门,只听“嗖”的一声,凯迪拉克仿佛箭一样蹿了出去,一头栽入了河道里!
“上帝!”在掉落的那一瞬间,南派只来得及喊了一声。
水从车的周围漫上来,渐渐灭顶。他在车里发着抖,看着水线上移。就在他深深呼吸,准备存足够的氧气潜游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边的加百列念了一句什么,然后伸出右手,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划了一个十字。她手指划过的地方忽然放出奇特的光芒来,“啪”的一声,挡风玻璃瞬间粉碎,外面冰冷的水一下子涌了进来。
“天啊!”南派只叫了一声,便被水呛了鼻孔。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浮了起来,又觉得喉咙里痒得难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车子在慢慢下沉,水汹涌而入——那些水,居然是红色的!隔着水面,南派清楚地看到无数的恶灵汹涌而来,追逐着他们沉没的车子,狰狞可怖,在水面上飞舞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愿上帝之光照耀一切黑暗,让炼狱之火燃尽那些罪恶!”祈祷结束了,加百列张开了双手,视线里的一切都燃烧了起来。那些水全部化成了火,被一股力量卷起,卷向了那些水面上飞舞着的恶灵。那火柱是如此猛烈,仿佛地狱里的火燃穿了大地,南派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渐渐窒息,只觉得神智都游离出了躯壳。
“快出来!”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
他随之滚落,“啪”的一声跌落在地——血和火在一瞬间远离,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脚下居然是坚硬的地面!南派不敢相信地抚摸着地面,抬头往后看去,“翠微小区”,映入眼帘的是刻在石头上的四个字,如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他趴在小区入口前的地面上,岗亭里还是空空如也,那一道保险杠已经放了下来,横在那里——一切,居然回到了他们进入小区之前的模样!
拉出他的是加百列。那个女人也在剧烈地喘息,筋疲力尽。她摸索着擦去了眼眶里的血,让视线清晰了一些:“幸亏我在进入时沿路留了记号,否则还真找不到路。现在,我们已经选出了它们设的‘界’,回到了人的世界。”
“它们的‘界’?”南派打了个寒战。
“是啊……在我们进入这个小区,不,应该在我们找到那个路牌的时候,就已经被引入它们的‘界’里了。”加百列撑起了身体,咳嗽着,“在它们的‘界’里,一切由它们设定。你猜猜我们进去了多久?”
“两……两个小时?”南派不确信地问。
“错了,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加百列喘着气,指着路边花坛上的一株凋谢的木槿树,“你记得么?我们刚进去的时候,这花连花骨朵都还没有。”
南派不敢相信地看着,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界’里,所有一切,包括时间、空间、风和水,都是由它们来控制的。”加百列苦笑,“换一句话说,我们走入了一个圈套,被动地陷入了一场苦斗!我……咳咳,我真应该听墨镜的……在没有深入前及时撤出,或许损失会小一些。”
南派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黑雾在小区里弥漫,雾中隐约裹着幽蓝色的火,有什么么东西发出了凄惨而疯狂的嚎叫。那是他们的车,正在被无数恶灵围绕着的车!他甚至还可以看到车里坐着两个人,正是自己和加百列大人!
“放心,你还活着。”加百列喘息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将手合在胸口,“我刚才在车里设了‘残像’,把我们的幻影定在那里五分钟。它们为了这个诱饵,一定会围着不放的,这样,我们就可以赢得时间发动最后的禁术了!”
她摊开了满是血迹的手掌,掌心里出现了一颗巨大的蓝色钻石,那璀璨夺目的光,令此刻浓厚的黑夜都为之一亮。大天使长开始念诵祈祷词,然而,就在她即将念完最后一个音节的瞬间,忽然觉得胸口一痛。
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她的前胸探了出来!
“南派?”她愕然地转过头,看着那个劫后余生的同伴。
南派的脸还是没有变化,然而眼神却截然不同了。他嘴里发出了森冷的怪异的笑声,吐出了开裂的舌尖,舌尖上赫然有一个极小的黑色团状物牢牢地吸附在上面。
“你……也被附身了?”她惊呼,“上帝啊!”
是的,刚才凯迪拉克的车门曾经被拉开过,两个被附身的人虽然被斩杀,但是他们体内被污染的血却喷溅在了车窗内侧——南派在张开嘴呵气、试图擦干净车窗的时候,同时也将邪气吸入了体内。
被侵蚀的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南派的眼眸迅速变成了纯黑,冷笑着,忽然将手往下猛切,试图将她的身体一举劈开成两半。加百列忍住锥心的疼痛,举起了右手,念了一句。瞬间,只听扑簌簌一声,那只梦鸢再度从她手背上飞出,在空中—个盘旋,尖利的长喙准确地啄来,“唰”的一声,居然硬生生地将南派的舌头啄下来了一半,鲜血飞溅。
在对方痛呼着后退的瞬间,加百列顾不得保护自己,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掌心的那颗巨大的蓝钻捏碎,对天大呼:“祭献在此!光荣归于我主!”一一瞬间,那个黑雾笼罩的小区被盛大的光芒包围,无数闪电从天而降,将方圆三里照得有如白昼!
那是最后的一击,也是舍命的一击。
剧烈的光在掌心绽放,她死死地握住宝石,任凭自己的双跟在耀眼的光芒里瞎掉,变成两个深深的黑洞。是的,那是祭献,是使用最高密术,向上帝奉献的代价!
在Blue Hope耀眼的光芒里,暗之结界被瞬间摧毁,里面无数恶灵发出了哀嚎,在白色的光芒里融化。然而,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直冲上天宇,背后展开了漆黑的翅膀,高高飞去。
那个被邪灵攫取而去的女子,赫然是欧阳芷青!
加百列喘了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去。然而背后的翅膀刚展开挥动了几下,便软弱无力地从半空跌落了下来。她坚持着没有昏过去,招了招手,那只梦鸢飞过来,重新停在了她的手背上。
“去……去把这个东西,带给神父。”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并从怀里摸出了两张薄薄的纸,塞进了梦鸢的嘴里,“我不行了,别管我。”
梦鸢发出丁一声低鸣,扑扇着翅膀绕着她飞舞,却不离开。
“别管我了!”她焦躁地说,“我的身体已经废了,再也无法让你寄居……送完了信后,咳咳,你可以去寻找下一个主人了。”
梦鸢不肯走,哀鸣着,不停地用长喙托起她的头和手放到自己的背上,用翅膀拢住,试图将她带走。加百列的手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一次一次从它的翅膀上滑落。
“真是个笨蛋啊……自己走吧。”她苦笑着,看着伴随自己多年的式神,渐渐陷入了昏迷。
仿佛知道主人的生命力即将流失殆尽,梦鸢尖利地哀鸣起来。加百列的眼睛慢慢合起。眩晕之前的恍惚里,她仿佛看到天上有一束光落下,光芒里居然浮现出了那张从少女时就日思夜想的脸!
“米迦勒……是你么?你来接我了?”她惊喜万分,对着那道光伸出手去,喃喃着,“我尽力了……如今,我可以到你身边去了,带我走吧。”
“薇薇安,”光芒里那个黑发黑眸的东方男子微笑着,俯下身将她拉起,温柔地耳语,“起来,不要在这里停下呀!往前走,路还长呢!”
他的怀抱温暖而包容,有一种可以让人安然沉溺其中的气息——那是她少女时代才有过的遥远记忆。加百列咳嗽着,恍惚地露出了一丝微弱的苦笑,摇着头:“不行……我没有力气了……我再也、再也走不动了……”
“你不是一个人。有很多同伴还在战斗,我也会在天上看着你的。”那个声音温柔地说,“薇薇安,路还长,终点在那里……看到了么?”
垂死的人抬起头,茫然地随着他的手看去。那一刻,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居然真的出现了一幕梦幻般的场景——世界在倾覆,大海在沸腾,火和巨石从天而降,仿佛无数流星。然而,在天和地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门!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钟声回荡在天宇,低沉,肃穆,宛如丧钟。钟声里那道门在缓缓打开,从中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坍塌的世界朝着那里飞速流逝,被吸入、消融,再也不见。在成为一片废墟的世界上,云集着黑翼的军团。
“那才是终点啊,薇薇安。坚持住,走到那里去吧!去战斗吧,上帝会回报你的牺牲!你的人生将会有更美好的结局,绝不要就此安眠!”
Chapter 25 空城
北纬46°14ˊ00〞,东经6°03ˊ00〞,欧洲,瑞士和法国交界处的黑暗地底。地下100米深处,巨大的机械仿佛魔兽一样蛰伏着,周长为27公里的圆形轨道缓缓展开,通向不可见的彼端。LHC的通道中放置着两个质子束管,被超导磁铁和液态氮包围着,管中运转着高速的质子流,每一次环绕的时间为75ns(纳秒)。
“现在预热还没完成,我们将在轨道中放入较少的粒子团,然后渐渐提升到目标值。”黑暗的实验室里,有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数字对身边的人开口,“到时候,两束质子将分别被加速到7TeV(7万亿电子伏特)的极高能量状态,对撞时产生的能量几乎可以媲美宇宙大爆炸后的状态。”
“在日内瓦地底出现一次宇宙大爆炸?”另一个人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以人类的力量去挑战上帝的领域,太不敬了。”
“科学也是一种信仰,神父。”那个人耸了耸肩。那是一个英国人,大约五十岁的模样,有些发福,然而眼神却闪亮,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欲望。机器开始缓慢地运行,在寂静的地下实验室里听去,仿佛是遥远的地方下着细雨,沙沙地响。
“听啊,”他喃喃着,“多么美妙,那是物质被加速和分解的声音!”
“氮气已经注入完成了么,埃文斯博士?”龚格尔神父却煞风景地打断了这个诗意的描述,“密钥已经插入,LHC在启动后多久可以完成预热?”
埃文斯博士停止了抒情,想了想,皱眉道:“三个月吧。上次用了四个月,这次应该可以快一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不能有什么意外!现在已经是九月底了,必须要在12月21日之前完成第一次对撞!”龚格尔神父的声音严肃而凌厉,“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一定不能出任何意外!”
“我比你还急呢!”埃文斯博士搓着双手,嘀咕着,“虽然天野站在了我们这边,但要瞒住委员会那帮家伙可不容易,如果不能顺利地快速启动,我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要知道,已经有三位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院士答应提名我参评下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了。”
“呵,”龚格尔神父冷笑了一声,“末日到了的话,诺贝尔奖还有什么用?”
“你真的相信有末日呀?”科学家忍不住诧异起来,讽刺道,“这是你们宗教界人士的迷信吧?居然还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把触手都伸到我们这边来了,你们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呀?擅自启动LHC,可是会出大事的!”
“愚蠢的人啊……算了,”龚格尔神父摇头叹息,“看在我给了你两千万欧元的分上,博士,麻烦你闭嘴不要多问了,可以么?”
埃文斯博士的脸上显出尴尬之色,不再问了。然而,这时屏幕上的数据却忽然出现了异常。粒子束波动剧烈,显示有外来的能量进入。通过监控仪器,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暗的轨道内部忽然有一缕光出现,从极其远的彼端摇曳而来。
“天啊,”埃文斯博士吃惊地叫了起来,“难道又是氮气泄露了?”
他连忙拉下手动控制闸,然而那束光的速度却惊人的快,一下子便穿透了质子束管,朝着他们所在的控制室飞来!
“小心!”龚格尔神父长身而起,一把将博士拉到了身后,用右手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低低祈祷,平推出去——十字光芒从中四射而出,仿佛一道屏障迅速展开,“唰”的一声将闯入的东西拦截了。那东西发出了一声悲鸣,如受重击,颓然地落在了地上。原来那是一只白色的鸟,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在地底的黑暗里宛如神灵。它不知从何而来,就这样穿透了CERN地面的实验室,沿着LHC巨大的集束管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埃文斯博士被方才那一瞬间的变故吓住了,这还是这个科学家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超自然现象。他瘫坐在地,看着那只飞入控制室的奇怪的白鸟,半晌才说出话来:“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飞进来的?”那只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鸟瞳居然是淡紫色的,仿佛人一样通灵。“Dream Bird,梦鸢。”龚格尔神父低声道,仿佛认识这个东西,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垂落的脑袋,“怎么啦?为什么忽然来到这里?加百列还好么?”梦鸢低鸣了一声,将合拢在背上的翅膀吃力地打开,身体倾斜向地面。那一瞬,鸟背上仿佛有一个结界打开了,一个人滑落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控制室的地面上,气息奄奄,满头美丽的长发如同纯金般铺开。“天啊……它……它还带来了一个美女!”埃文斯博士不可思议地惊呼。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个日本人天野对眼前这个神父的敬畏是有理由的——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超出于定律之外的东西存在!埃文斯博士好奇地上前,刚看了一眼,就如遇鬼魅般地倒退了几步。地上的那个美女忽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了两行鲜血来。
“神、神父……”她的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对着他伸出手来。
“加百列!是你?”龚格尔神父惊呼起来,上前一步抱住她,将手按在她的后心上,连声道,“我的孩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中国之行出了什么事?”
美女苍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能用尽全力,将紧紧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放在了神父的手里:那是一张被揉皱的旧照片,残缺不全,依稀看得出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女婴,微笑着站在蔷薇花下。
龚格尔神父看了一眼照片。他认得其中那个年轻女子:那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是米迦勒的爱人。他昔年最钟爱的大天使长曾经为了这个女人罔顾社团规定,秘密和她结婚并生下了孩子,还隐瞒了五年之久。
当时,身为社团的最高领袖,他自然无法无视,只是还没来得及为此事惩罚米迦勒,他就战死在了洪都拉斯的蓝洞里,再也无法回来了。
很多年来,他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四大天使长是社团的砥柱,他们都曾经在圣殿宣誓将弃绝人世凡俗之爱,全身心侍奉上帝。而米迦勒违背了誓约,缔结了世俗的婚约,所以他受到了神的惩罚,失去了一部分的灵力。在那一战里,米迦勒的力量明显削弱,以至于无法及时通过瞬间打开的黑洞返回人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估计也不会战死在异世界里吧?龚格尔神父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心潮起伏。那个中国女人美丽而安静,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她怀里的孩童在花下微笑,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芒,竟然令他一阵恍惚。照片里那个女婴,是米迦勒和那个女人的孩子么?这次让“白之月”的人大动干戈的,也是这个女孩?
在米迦勒死后,这一对母女拒绝了社团的补助,默默无闻地生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连社团在十年的保密期过后都不再跟踪她们了。而“白之月”为何会关注她们,并且牵动了异世界如此大的力量?
“看……看看……这里……”加百列说不出话来,用染满了血的手指用力地指着照片背后,眼神里满是焦急,“这里!”
龚格尔神父翻过这张照片,发现后面还附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社团内部采用的密文,依稀是米迦勒的字迹。然而字迹已经被血迹浸透,又被火灼烧,很多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龚格尔神父看着加百列拼死带回来的两张纸,将手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读取着这个无法说话的人的内心。然而,她喘息着,还是拼尽全力开口说了出来:“神父,夏微蓝她、她……不是米迦勒的孩子!”
“什么?”神父失声道,“她是谁?”
“上帝啊……她、她居然是……”加百列开启着满是鲜血的嘴唇,在神父耳边喃喃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那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当她失去知觉倒下后,龚格尔神父的眼神变了。
“怎么会这样?”老人在黑暗的地下实验室里抬起头,喃喃自语,脸上有多年来罕见的震惊。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看,眼神里渐渐有一点光亮起,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几乎燃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沉稳冷静的老人忽然间大笑起来,震惊而狂喜地低下头,不停亲吻着手里的十字架,虔诚而感激,语无伦次,“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米迦勒,我的孩子,你是好样的!”
神父眸子里燃烧的光吓到了一边的埃文斯博士,他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龚格尔抱起昏迷的女子,头也不回地对这个英国人道,“LHC的启动交给你了,事情紧急,我要立刻去一趟中国。预热完成后立即通知我。”
“啊?”埃文斯博士目瞪口呆,不由得失声道,“喂,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LHC是个庞然大物,我一个人来操作,万一出错呢?该死,我不想一个人扛啊!”
“放心,我会请天野弥生来这里帮助你。”龚格尔神父回过头,眼神严肃,“此刻中国那边的事情非常重要,我必须亲自前去,稍微晚一点就会出大事,所以LHC的预热就交给你们了。但是,启动之前,一定要听我的命令!”龚格尔神父一手抱着昏迷的下属,一手摁下了开启的按钮,走出密闭的实验场,回头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努力啊,埃文斯,就算是看在那两千万的分上也好。末日来临之前,所有人都要同舟共济。”
“末日?”埃文斯博士喃喃着。真的有末日么?他不知道。他只是为了巨额的金钱,以及掌握在克兰社团手里的他贪污的证据,而被迫和这个神父合作的。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实验室,听着巨大的仪器运行的声音,他不由得一阵心虚。居然要背着各国领袖秘密启动LHC?!这台集中了世界各国力量的超级仪器,当初研发它的目的是为了模拟宇宙大爆炸最初的模样,以便于发现上帝粒子。然而,它同时也有着超出世人想象的力量,一旦开启,让两束粒子在极大的加速度下对撞,湮灭,会产生极其惊人的结果,据说甚至会撕裂时间和空间,产生“虫洞”。——克兰社团耗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控制这台机器,究竟是准备做什么?是要自己创造人类的末日么?2012年10月1日,国庆节,面外有烟花燃放。大雨连续下了两个月,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绝大部分的市民都选择待在家里,或者干脆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天色阴霾不散,即便是国庆节的烟花,也在暴雨中显得零星散乱,毫无热闹的气息,和历年国庆大相径庭。
“真是一座不祥的城市啊……末日之战将从这里爆发吧?等待战争的时间可真是难熬。”塞着耳机的男人站在空荡荡的旋转餐厅里,隔着落地玻璃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幕,开始怀念那个戴着眼镜永远微笑的银发同伴来,喃喃着,“拉斐尔,要是你还在这里,我们至少可以玩玩纸牌、谈谈女人吧?”他的手指在空中灵巧地翻动,一张张纸牌刷刷地从左手弹出,精准地落入右手,连成了一条直线,令人目不暇接。作为社团里与拉斐尔关系最好的朋友,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听到的消息是拉斐尔在中国受了重伤,半边身体几乎都废掉了,被秘密送去医治。最后的战争尚未打响,却失去了一个同伴,也未免太令人低落了。
“你都还没来得及和那个女人表白吧?”乌利尔嘴角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不要就这样挂了啊……加百列那个女人那么难搞,你总要活得长一点才能有时间攻克堡垒啊,是不是?”
“啪”,最后一朵烟花冲上了雨幕,升入了乌云里,然后绽放。光从浓重的乌云里透出,微弱地照亮了一下,然后整个城市重新归于寂静—一阴暗的云层深处被瞬间照亮,那里面,隐约看得到无数的黑影在游弋,仿佛巨大的蝙蝠。乌利尔的眼神蓦地锐利起来,似有一把刀蓦地拔出。窗外大雨无穷无尽。从两百多米高的天际明珠顶楼看过去,云层几乎与视线齐平。云里不时有闪电落下,击向城市的各个角落。乌利尔站在S城最高的天际明珠楼,伸手打开了窗。暴雨顿时倾泻而入,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然而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所有的风雨都无法透入。他迎风站着,看着脚下的大地,沉吟。——自从天坑蔓延的那一天起,S城就一直没日没夜地下着大雨,从没停过。城市的捧水系统根本跟不上这样持久而暴烈的降雨量,从天际明珠顶楼看下去,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了一片汪洋,不要说那些小巷,甚至连大道上都积了半米多深的水。
“咔嚓”一声响,一道雪亮的电光从乌云里击落,落在两公里外的城市某处——那里是一大片废弃的工业园区,闪电落在钢铁的棚架上,划出了一道刺眼的光。然而乌利尔却敏锐地发现,在闪电过后破旧的厂房深处有第二道闪电一掠而过,似是刀锋的光亮,瞬间消失。
“我们的人今天全回来了么?”他忽然问。
“截止到下午5点30分,今天出去的63个人已经回来了57个,”助手在一边汇报,“剩下的6个至今没有消息,也联络不上——他们那一组负责搜查的是仓九路的工业园区。”
“仓九路……估计那里出事了。”乌利尔看着刚才闪电落下的地方,眉头紧蹙,“昨天还只有5个人失去联系……看来伤亡是越来越大了。”他们自从进入这座城市,便马不停蹄地派遣人手搜寻,希望能尽快找到那个叫夏微蓝的少女。然而,他们一进入这里,立刻就遭遇了来自“白之月”的敌对力量。那些躲藏在暗影里的敌人从未停止过对他们的攻击。每一次行动,每一次搜索,他们都会遭到猝不及防的袭击,人员伤亡逐步扩大。这两个月来,他们已经历经大小巷战九十余次,双方伤亡惨重。
然而,谁都没有找到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孩。
“那群家伙……”乌利尔看着乌云,咬牙道,“该死,阴暗里的蛇。”
“为什么不干脆和他们开战?”助手看着天幕,眼里有一股火光,跃跃欲试,“把那群躲在乌云背后的家伙拉出来,狠狠地来个你死我活!我们难道怕了他们么?”
“不,还不到时候。”乌利尔阻止了他,表情严肃,“天坑造成的地质不稳定还没有消除,暴雨又在持续,如果双方贸然全面开战,只怕整个城市都要覆灭!神父不会允许我们如此莽撞行事的。”
听到神父的名字,助手不再说话。可是,要将这个南方沿海最繁华的城市清空,需要多长的时间?末日的钟声已经近在耳侧,到时候整个人类都要毁灭,如今还要顾及s城的区区一百多万人么?
“我知道你的想法,”乌利尔有着洞察人心的能力,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神父说,上帝是仁慈的,人类若想得到他的拯救,绝不能先自相残杀。”
“是。”助手低下头去。
乌利尔转过了话题:“今天有新进展么?”
“最近的一批搜索人员刚返回,同步更新了地图,但没有带回有价值的消息。”助手苦笑,情绪有些低落,“大雨令我们的搜索进度缓慢了很多。我很奇怪,‘白之月’怎么可以操纵这么大范围的降雨那么久?”
“我想,这一次,基本上世界上所有追随使徒的邪灵都集中在了这里吧?”乌利尔喃喃着,抬头看着窗外的乌云,“可见‘白之月’对那个女孩志在必得。”说到这里,他打断了助手欲言又止的提问,命令道,“把今天拿到的数据传给我。”
“是。”
IPAD上迅速地出现了一张地图,旋转着,是S城的3D全貌模型。黑色的地图上纵横着道路、桥梁,右下侧那一个黑洞触目惊心——那是蔓延后的天坑,非常规整,如同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上面红色标注的都是我们的人今天刚排查过的地点,”助手指着屏幕道,“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与那个女孩有关的迹象,倒是救出了不少受困者。”
乌利尔看着那张地图,上面的红点比昨天密集了许多,显然搜索进度已经加快,然而从整个城市区域看来,依旧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搜索——反常的大雨严重地阻碍了搜索,他们的人没能如预想那样完成任务。
乌利尔沉默地皱起眉头,看着屏幕上的地图,手指轻轻地划过每一处红点标注——那里都是他精心选出来的地址,是最有可能找到那个女孩的地方。
根据拉斐尔带回来的情报,那个女孩在最后一刻逃脱了“白之月”的捕捉,关闭了那道门,在瞬间开辟了通道,脱身而出,能力之强令人惊叹。但是,作为一个新手,她并没有熟练地掌握如此巨大的力量,在最后关头下意识开启的通道是非常不稳定的,会受到周围环境以及她心里那一瞬间念力的牵引,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出现在哪个时空,更何况他们这些搜寻的人?可是,这些地方如今已经被排除了一大半,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她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不在这座城市,回到了故乡B城?
这几天他曾经尝试联系加百列,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和他同时进入中国境内的加百列那一组居然一去再无消息:联络中断,感知停止,甚至耶路撒冷圣殿总部那边也无法联系到他们。因为同在中国,他也曾派出人手去B城探寻同伴的下落,然而派去的人居然根本无法找到那个所谓的“翠微小区”。
加百列那群人,仿佛就这样被从世间抹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怎么可能昵?加百列那个女人虽然总是爱泡夜店,整天醉醺醺的,但能力却不逊色于四大天使长里的任何一位。这次跟随她前去的那些人也是社团的精英,难道会全军覆没?他们只是去寻找夏微蓝的母亲而已啊……真正棘手的、正面的敌对力量,应该云集在这座城市里,在寻找那个女孩,战争怎么会先在那边打响呢?
更奇怪的是,连龚格尔神父也离开了圣殿,身为四大天使长的他居然都联系不到他。在这离末日只有不足两个月的关键时候,指挥全局的神父去了哪里?
“今天城市整体情况如何?”他沉吟着问身边的助手。
“虽然没有坍塌的危险,但整个交通已经彻底瘫痪了。”助手摊开了手,“道路上最深的地方积水有两米,车根本无法开过去。很多立交桥成了真的‘桥’,连公交车都停了,甚至有人把度假时用的水捧气垫都推出来当交通工具了。”
“这样的降雨量,”乌利尔喃喃着,“是五十年一遇吧?”
“我查了一下,只有1922年7月的一次记录勉强达到了这次日均降雨量的一半,而那次只不过持续了三天而已。”助手苦笑,“这次可谓是空前的,百年一遇也不止。”
“这个城市的居民目前怎样?”乌利尔皱眉,“还有多少人没有撤离?”
“雨那么大,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有七成的人已经通过各种方式离开了这座城市。”助手苦笑着耸了耸肩,“水患没有造成太多伤亡,反而是雷击要了一百多人的命!太邪门了,留守的人都不敢上街了,搜救工作也停下了。”
乌利尔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那都是‘白之月’的功劳。还有呢?”
“在这座城市里,‘末日’的说法越来越流行,人心惶惶。”助手苦笑着摊开了双手,“幸亏南方最大的邪教——圣心教的教主被关到了精神病医院里,没能借机出来再度宣扬末日言论,蛊惑人心。”
“精神病院?”乌利尔沉吟了下,说到这里,面色一变,忽然站了起来。
“大人,小心!”助手连忙扶住了几乎倾覆的水杯。
乌利尔长身站起,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方才那一瞬,他感觉到这个受洗圣戒微微灼热了一下。这是某种呼应……是来自社团内部某人的强烈呼唤。
是谁?是谁突破了屏障,在竭力地向他示意?
不可能是派出去搜索的那些人。那些下属的力量并不曾达到这样的地步,能引起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他的手上圣戒的共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至少是上三级的天使。可是,这样级别的天使在整个东亚地区也没几个,会是谁?
乌利尔沉吟着:“调出前面七天的所有监控,将所有数据补全,统计闪电的频率以及击落的位置!”
助手点头:“是。”
“还有,”他想了想,伸手在屏幕上画了个圆圈,“替我精确定位天坑的位置,把天坑的中心点以及边缘切线上的所有建筑物都标出来!”助手迅速地在速记本上写着并应道:“是!”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大人,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下属隔着门禀告,“似乎是我们的同伴,但又不在此次委派行动的名册上,所以特意带来让您看看。”
“进来。”乌利尔心里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受洗圣戒—一落单的同伴?不会是这个人引发的呼唤吧?拉开门的时候,赫然看到一个年轻的中国人站在电梯口,乌利尔不由得愣了一下,脱口道:“王奇?”——这个人,正是多日前失踪的同僚!
在天坑出现的第一天清晨,他曾经在雷切尔的指挥下第一批抵达现场,然而随即就失去了联系。有消息说,他已经被霍氏集团控制了。
“我们在大雨中的立交桥下找到了他,”下属扶着那个失魂落魄的人,解释道,“当时他正躺在一堆泡沫塑料堆里,像是一个流浪汉,外表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精神状态非常恍偬,连社团的徽章都不认得了。”
王奇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全身湿漉漉的,发梢滴着雨水,整张脸苍白消瘦,眼神涣散,身体微微左右摇晃,仿佛一个钟摆。他看到乌利尔的时候,眼眸深处掠过了一丝光,嘴唇哆嚓着,但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会变成这样?”乌利尔皱眉,“谁干的?”
显然知道对方无法回答,他忽然抬起双手,左右扣住了对方的头。一道光从他的掌心射出,一瞬间将他的颅脑照得通透。王奇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像弹簧一样蓦然绷直。
“他的意志被人摧毁过。”乌利尔瞬间洞察了对方的脑海,放开了手,蹙眉道,“有人强行入侵了他的大脑,控制过他的身体,然后离开,导致他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损伤,需要长时间才能恢复,或许再也不能恢复。”
“谁干的?”下属眼神凝聚起来,“是和我们暗中战斗的那些敌人么?”
“不是。”乌利尔回答,眉头皱起,“他的脑部损伤时间较早,应该在我们抵达S城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如果我没猜错,这座城市里唯一有能力做到这样的,只有一个人——霍天麟。”他回过头看着助手,“最近霍氏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助手战战兢兢地回答,“这几天别墅里没有动静,他的座驾一直停在庭院里没有开出去,直升机也在停机坪上。探听来的消息说他精神崩溃了,一连几天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吃不喝,连身边最亲近的林管家都被他轰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可不像是霍天麟啊!”乌利尔苦思着,“他唯一的儿子失踪了,可能已经死了,他难道还能在大雨之夜坐在家里崩溃?”
忽然间心里一动,乌利尔抬起手点在屏幕上,增加了一个新的红点——那个点在巨大的天坑边缘上,几乎就要被黑暗吞噬:“明天派人搜索这里。”
“青山精神病医院?”助手吃了一惊。
“王奇最后的记忆就定格在那里。”乌利尔低声说。
他读取了对方的记忆,在被俘后,霍天麟派人将他送到那里关押,但还没有抵达就发生了天坑扩大的事情,押送他的车子翻入了天坑,唯有他凭着超人的能力死里逃生。那之后的记忆很凌乱,他在大雨里到处流浪,直到被发现。然而其间,他的记忆里几次闪过“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痕迹。
“是,我明白了。”助手迅速地做了记录,“明天就派人去。”
乌利尔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
助手离开后,落地窗前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乌利尔在窗前俯瞰着这座暴雨中的城市,眼神凝重——大战已经一触即发,而此刻,那个引发这一切的女孩又在哪里?想到这里,他的右手又微微灼热了一下。受洗圣戒上掠过一丝光,静静地鸣动,以在传达着一种冥冥中的召唤。乌利尔低下头,细细地倾听着这个声音的来源,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一缕微弱的光透入的地方。是谁?是哪一个同伴在彼端呼唤着他?
Chapter 26 破界
10月3日,国庆长假还在继续,然而这座城市却还是冷冷清清的。医院附近的街上已经有两天没有人出现了,车子更是早已绝迹。S城的市民们正在紧张有序地暂时撤离,生怕天坑在大雨后会进一步扩大蔓延,吞噬整个城市。
然而,有一群被困在废墟里的人却完全不明白这座城市已然变成了空城,在无数次尝试突破结界失败后,还在度日如年地等待着外来的救援。
“天,怎么还没人来救我们啊?!”钱从皋焦躁地踱步,看着周围,又看看天顶,一刻也不停顿,“这城市是不是都被淹了?外面的人都死光了么?”
外面暴雨如倾,雷电交错,然而青山精神病医院里却非常安静,甚至连头顶的雨声都听不到,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罩子扣在上面,将这个地方与世隔绝了。
手机已经没电了,无法查看电子日历,头顶阴霾笼罩,也无法靠着日升月落来计时。但是高智商的科学家自然有自己的方法——钱从皋从废墟里找到了两个没有碎裂的医用细口玻璃瓶,对着接起来,里面灌上了庭院里的白沙,居然做成了一个沙漏,沙漏里的沙每次漏尽,便是四个小时,这样沙漏翻过来三次便是一天。
教授看着自己做的沙漏,渐渐不耐烦起来。
“都快两个月了!再没人来,我们都要饿死了!”他爆发似的用脚踹着地上散落的混凝土块,“啪”的一声,一块混凝土飞了起来,冲向了紧闭的玻璃窗户。不出所料,“呲”的一声,混凝土块又化成了一道白烟,转瞬消弭。
没有一种物质可以突破这看不见的屏障。
忽然间,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他“霍”地转头看去,只见阴暗的大雨里几道灯光交错着射了过来——一队涉水而来的搜救员,在天坑边缘巡逻,一幢一幢房子地寻找废墟里的幸存者。
“这里!这里!”钱从皋大喜若狂,冲到了窗口,不停挥着手,用尽全力对着窗外大喊,“这里还有人!过来,快过来啊!我们在这里!”
然而,那些搜教员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外面走了一圈,似乎压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看不到就站在窗口后面的大活人,贴着窗边走过,头发几乎扫到了窗户。那一行人就从钱从皋的眼前走过,甚至有人还抬起头往里看了一眼,却表情木然——那条体型硕大的德国黑背在窗口旁犹豫了一下,嗅着气息,呜呜地叫。然而它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发现,随着主人一起离开了。
“喂!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么?”钱从皋忍不住大叫,“这里!这里有人!”
“算了,没用的。”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地传来,“他们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霍铭洋看着窗外,表情已然失望——这已经是他们看到的第九批搜救员了,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呼叫求助,外面的那些人根本听不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透明墙壁将他们和近在咫尺的世界隔离了。
“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长时间的禁锢和压抑终于让教授崩溃了,钱从皋捡起一块块砖石,不停地朝着窗口砸了过去。只听“呲呲”连声,一道道的白光从虚空里绽放,那些砖石瞬间化为虚无。
“别白费力了,”霍铭洋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们被一个很强的‘界’隔离了。”
“界?”钱从皋愕然。
“用你们物理学的术语来说,这里存在着一个极强的‘场’。”霍铭洋冷冷地回答,“这个场的强度大到足以干扰物理定律,让所有的光、声、影乃至重力都发生了变化,它创造了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我们被这个场隔离了,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
“怎么可能?”教授愣住了,“除非是那个神棍口里的所谓的神迹,否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一个‘场’!”
“是么?”霍铭洋淡淡地道,“你设想下,如果我们此刻是处于你所说的那个‘沙漏’的瓶颈处呢?如果我们正好位于两个世界的临界点,而两侧的物质和能量正在进行交换,这样一来,是不是所有的现存的科学定律都将不成立?”钱从皋忽然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抽搐着。
“天啊……你说得有道理!”他忽然大叫起来,扑到窗口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深不见底的天坑喃喃,表情狂喜,“是的,是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这一切都正好是支持我‘沙漏理论’的活生生的证据!”
教授被这一新发现激活了,重新陷入了头脑风暴中,暂时将眼前的困境忘到了脑后,坐到地上,低头用砖块在地上飞速地演算起来。
“呵……”霍铭洋笑了笑,转身走向了B楼楼上,一路上低头玩着手里的那个iphone4——苹果一向续航能力差,这个捡来的手机早就已经没电了,然而他看着黑沉沉的屏幕,却有些神思游离,似乎听到了什么人在说话。
“听到我说话了么……孩子,回答我。”
那个声音还在持续,不停地穿过这个结界呼唤着他。
他知道,那是她,是来自彼端和他血脉相连的那个灵魂。她有着母亲的影子和气息,亲切而遥远。那个灵魂在不遗余力地搜寻着他的下落,她的念力甚至穿透了这一重奇特而强大的屏障。只要他摁下接听的按钮,就能和她对话……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然而,现在……
他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了口袋,推开了楼上房间的门:“她还好么?”
“嘘——”跪在床前的那个男人抬起了头,将手指竖在嘴唇边,“别惊扰了她。”
天坑坍塌过后,这幢楼的电力供应早就断了,每个房间都黑洞洞的,仿佛黑暗里一只只窥探的眼睛。然而整幢楼里却唯独有一个房间充盈着淡淡的光芒,里面像有一轮明月在沉浮,梦幻异常。
那是她,沉睡中的夏微蓝。
在被雷电击中的那一瞬后,她再度陷入了昏迷。起初大家觉得她可能已经死了,然而却发现她呼吸心跳都如常,接着便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过度惊吓而短暂地失去了知觉。然而大家渐渐发现她这次的昏迷不同于先前——她居然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月。她不吃不喝,从未睁开眼睛,身体居然也没有因为衰竭而死亡。相反,沉睡中的人出现了种种奇特的变异:她的皮肤变得晶莹而苍白,眉目变得舒展而成熟,更奇怪的是,她的身体里居然开始隐约透出了一种光芒。那种光呈环形,流转在她的胸口,仿佛一轮月亮,映照得她几乎透明。
这种奇特的现象令所有人震惊了,不仅是科学家钱从皋教授,就连那个疯女人看得都呆住了。她喃喃念着“魔鬼附身”,往后退缩,再不肯认这是她失踪的女儿。唯有那个神棍欣喜若狂,跪在门口对着她膜拜不休。
霍铭洋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少女,心情复杂。
夏微蓝还在沉睡,就如一个被封在冰棺里的睡美人。细细看去,其实她并不是一个非常美的女孩,只是有着明朗而健康的阳光气息,充满了正面的能量,令人心情愉快而已。但此刻,沉睡中的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种光芒里,美丽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在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或许,现在的这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结界,其实正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的吧?在她身体内的“那个东西”彻底觉醒之前,这个区域将被开辟为绝对安全的所在,无论是“白之月”的人,还是克兰社团,都无法穿透它。它就像是一个茧,保护着即将破蛹而出的蝶。
可是,当这只蝶发生蜕变,飞上天空时,这个世界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霍、霍铭洋……”忽然间,听到她隐约地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心里一动,低下头去看她。昏迷中的少女没有睁开眼,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波动,淡淡的忧愁和眷恋笼罩了她的眉目。那个瞬间她身体内的那种光淡了下去,她仿佛恢复成了少女模样,喃喃说着什么,脸上有羞涩而纯洁的光芒。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少女的表情,就像那天在中庭树下她红着脸低头说话的模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一瞬,唇上忽然传来了一种奇特的触感,有极其强烈的感觉冲击而来,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将他震了开去。
这……是不可触摸的么?
“别忘了你的使命!”幻觉中,烈火扑面而来,炙烤着他的身体和灵魂,濒死的剧痛里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母亲在对着他喃喃,“听着,孩子,你要活着!你不会在此刻死去……因为你的路尚未走完,绝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记住你的使命!”大火熊熊,那个被人视为精神病人的母亲用力托着他的双脚,将儿子送到了唯一可以活命的窗边,任凭火舌炙烤全身。她在火里仰望着他,竟不似母亲凝望着最爱的儿子,反而更像是仰望着某种神祗。
那一刻,年少的他惊骇不已,拼命地想挣脱:“母亲……母亲!”
“别动!”火里的女人看着他,慈爱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强烈光芒,“铭洋,你不会死在此刻,你有你的使命,你一定要活下去!”
使命?他不过是一个黑道老大的私生子,因为黑道的寻仇,曾经被活活烧死,又奇迹般地被救活——那是母亲用灵魂向“白之月”交换的结果,从此她永远被困在了那里,再也不能回到人世。十几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着的就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去那边寻找唯一的温暖。他追逐着死亡,却怎么也无法死去,一次次被“白之月”的力量阻拦。
他知道,因为母亲昔年的愿望和父亲如今的保护,他将再也无法死去,而且必然会在锦衣玉食中过完这一生。哪怕2012年真的来临,哪怕世界覆灭,他都将活着。可是……他为什么要活着,带着无法摘下的面具,带着无法摆脱的镣铐?
直到今天,再次闯入1026房间的瞬间,他仿佛被什么触动了,沉睡的记忆忽然间复苏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铭洋茫然地想着。
“果然,你说对了……我们现在可能正处在沙漏的瓶颈处,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场’的内部!”当他怔怔地出神的时候,却听到钱从皋两眼放光地冲上楼来,大叫:“你真的可能是对的!我的天啊,你是个天才!你帮我实现了人类物理学历史上的最大突破!”
钱从皋一把抓住了霍铭洋,大喊大叫,狂喜不已:“我刚刚把那个新发现写了下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就算我们死在这里,日后也会有人发现它的。对了,我还在里面特别提到了你的贡献!”
“……”霍铭洋看着狂热的科学家,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喂,你研究这个干吗?”圣心居士没好气地挖苦,“多研究一下我们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才是正经的……否则都死在这儿了,还有什么用?”
钱从皋冷笑:“你这个神棍怎么会知道科学的奥义?你……”
话没说完,忽然间,他们清晰地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敲打声,就在一墙之隔的某处,“嗒,嗒,嗒”,连续而有力。他们被困在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到听过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了,一切声音、物质都被隔离了。
这还是他们多日来第一次听到外面的声音传进来!
钱从皋以为是幻觉,浑身一个激灵地站了起来。而霍铭洋的反应比他快了许多,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走到了一堵墙边——这堵墙的旁边就是一扇窗。隔着玻璃,他看到有一队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从装束看,他们不是政府派出的搜救人员,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雨衣,雨衣领口上别着一个银色的徽章。更奇特的是,他们身后居然还带着一台仪器,正在一幢一幢地扫描附近的建筑。
“天啊……那是热成像仪!”钱从皋叫了起来,激动不已,“他们、他们居然带来了那么先进的设备?”
霍铭洋看到那些男人衣领上的徽章,眼神忽然亮了一下——那分明是霍氏集团的人!两个月了,他的父亲居然还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着他,从未放弃!那一刻,他的心里出现了微小的裂痕,坚冰似在慢慢融化。
“啪”,又是一声轻微的细响,一道红光从仪器里射出,落在了这一幢建筑的外壁上。他们看到那些黑衣男人皱着眉头观测着,议论着,纷纷摇头,显然热成像仪里并未出现他们所需要的结果。
奇怪,热成像仪的声音居然能穿透结界?
“这儿已经是最后一个区域了,还是什么都没有。”领队的是乌老大,连日的暴雨已经让他早就关了烧烤店,专心地投入了搜索。此刻,他在暴雨中擦着脸上的水,咬着牙:“霍先生一定很失望……这该死的贼老天!”
“无论如何,老大,我们差不多已经把整个S城都搜索了一遍,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旁边的人安慰他,叹了口气,将雨帽往上提了提,“只能这样回去交差了,希望霍先生不要一怒之下把我们给废了。”
一行黑衣人拖着沉重的仪器,在大雨里转过了身离开了。
“咦?那是什么?”刚走没几步,其中一人忽然失声地指着青山精神病医院A楼的某个窗户,喃喃道,“刚才……刚才我好像看到那个窗口后有光!”
“有光?”所有人一起回头,乌老大忽然来了精神,“你确定?”
“绝对不是闪电,的确是里面有光!”那个人眼神坚定地点头,“对的,我用人头担保,那扇窗户后有光!”
乌老大一跺脚:“那好,我们进去看看!”
当那一行去而复返的人指着某个地方相互议论着什么的时候,废墟里的钱从皋停止了呼救,眼里亮起了光,失声道:“太好了!他们终于发现我们了!”
“你错了。”霍铭洋摇头,冷冷地提醒,“我们所在的房间是朝着天坑的,他们站在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我们所在的窗户,一定只是错觉罢了。”
“啊?”钱从皋一下子泄了气,坐到了地上。霍铭洋脸色也很凝重,似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那个女孩,她……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钱从皋喃喃着,“我以前看过很多超能力者的资料,但十有八九都是骗子和神棍。不过这一次太不可思议了……她、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霍铭洋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蓦地捂住了耳朵,有些痛苦地埋下了头。
“你怎么了?”钱从皋大惊。
恍惚中,来自“白之月”的呼唤又响了起来,竟然一日比一日清晰和接近。那个声音引来了诸多的幻象。苍黄虚无的天地里,一个女人的剪影又慢慢浮现了出来,温柔而悲伤地凝望着他,还是一个孩子的他拼命地想回到她的身边,然而一股力量却将他推开了,她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听到我说话了么……孩子,回答我。我知道你想要找到我,而我也在寻找你。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呢?”
“母亲!”他捂着头,痛苦地脱口低呼,“不要……停止!”
“怎么了?”钱从皋诧异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用力摇着头,将那个声音从耳畔赶出去,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钱从皋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的母亲……现在一定很担心你的下落吧?”
“她死了。”霍铭洋喃喃着,“很多年前,她在这个医院里死掉了。”
钱从皋愣了一下:“那……那你父亲一定会来找你的。放心,无论如何你肯定比我强。像我这种一把年纪还打光棍的科学宅男,估计死了都没人注意到。”
“我父亲……”霍铭洋的眼里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是啊……他在找我,两个月来他居然一直在找我。我原本以为他早就已经遗弃我了。”
“怎么会?父子是天性,血脉相连啊。”钱从皋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后悔的神色,“唉,如果我在25岁那年娶了那个研究弦理论的女博士,估计现在我的孩子都要上中学了吧。可惜……好女人的爱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废墟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楼上传来的低低的儿声祈祷,听上去依稀是那个神棍圣心居士的声音。那个家伙在看到夏微蓝身上出现的奇特现象后,忽然变得比那个疯女人还要疯癫,一直嚷嚷着神迹,对那个小女孩顶礼膜拜起来。
霍铭洋听着这个科学家缅怀青年时代无果而终的恋情,低头看着那个已经没电的iphone4手机,神色复杂。
“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你是喜欢我的?”
他想起她在树下的那句话,她鼓起勇气孤注一掷的表情,羞涩而明亮的眼睛,熟切而不确定的语气,那是人世间一个普通豆蔻少女的模样啊……是他可以触摸到、拥抱到的人,不是记忆里残留在遥远异世界的模糊背影。
可是,为什么在那一刻他却不敢去触碰她呢?是因为不敢弃绝过去的记忆,还是因为知道在这个少女的人世躯壳里隐藏着一个他无法预料的灵魂?为什么在潜意识里,他会觉得她是具有致命吸引力却又不可接近的昵?
刚想到这里,他忽然看到钱从皋站起了身,眼神不断变化。“听,有声音。”他看着A楼的某处,低声道,“那里!”
霍铭洋愣了一下。这幢楼里除了他们几个应该不会再有人了,就算当时还有幸存者,那么久没得到救助也都应该死了。除非是刚才那些父亲的手下已经穿透了结界,闯入了这里。但是,这怎么可能?那些虽然都是叱咤黑道的人物,格斗、枪法或许一流,但对着这个连“白之月”都无法穿透的极强结界,一样也是无能为力吧。
“咦,又没了?”钱从皋侧耳细听,废墟里又是一片寂静,他不由得有些疑虑——难道是最近精神压力大到出现幻听了?
然而霍铭洋却忽然跳了起来,迅速地朝着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喂,喂,你要去哪里?等等我!”钱从皋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上去。在废墟里奔跑是非常艰难的,不出一百米,他就被霍铭洋甩开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人冲入了A楼,消失在黑暗的走道深处。
霍铭洋在奔跑,追随着某个只有他才能觉察到的异动,直到一扇门将他隔断。
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那里面传了出来,那是一个人耳无法听见的声音频率,在持续地向外发送着讯息,仿佛是隐约的召唤。他无法明白那个声音在传递着什么,却能感觉到废墟里两个月来一直存在着一种力量,试图穿透结界。
是在这里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推那扇门,却忽然愣住了——1026。门上,一个金色的铭牌闪着光,标着这个数字。这个房间,正是母亲昔年死去的地方。
空气中还依稀残留着一种淡淡的香味,那是尼泊尔的国花杜鹃。那一瞬,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全身战栗。
——是母亲么?难道是母亲的力量穿透两个世界的界限来到了这里?她在冥冥中努力保护着自己,想要让自己突破这个奇特的结界围困,早日获得自由回到人世?
“妈妈!”他猛然推开已经扭曲变形的门,冲了进去。
这个房间受到的损坏较小,基本保持了完整。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无一人。他刚踏入,就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桌子上的那束杜鹃花居然还没凋谢,怒放如初!
——怎么可能?天坑塌陷之后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束花居然完好?
他疑虑地看着那束鲜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那种奇特的声音近在咫尺。他顿了顿,猛然转向虚掩着的卫生间的门。是的,那个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是谁在那里?会是……母亲么?霍铭洋抬起手,推开了那扇门,手指一瞬间有略微的颤抖。
门一开,一种奇特的光刺入了他的眼睛,剧痛。霍铭洋瞬间后退,双手展开,呈现防卫姿态,却忍痛不敢闭上眼睛。
那样剧烈的光芒充斥着小小的卫生间,光芒里浮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仿佛没有重量般直立地浮在空气里,脚尖离地约有一米,双手张开,头略微上仰,呈现出一种类似于牺牲祭献般的姿态。那个人影湮没在盛放的光芒里,背对着他,不辨面容,甚至身姿都有些虚无。
谁?霍铭洋不自禁地一个箭步上前。“啪”的一声,他的脚尖仿佛踢到了什么无形的障碍,那个虚浮在空中的人陡然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两道鲜血从深深紧闭的眼眶里滑落,殷红刺目。
“是你?!”霍铭洋失声惊呼,倒退了一步。
这个隐藏的人,居然是那个在废墟里失踪的年轻人小唐!小唐的身体还是悬浮在空中,足尖离开地面约一尺,眼睛却忽然睁开,看着霍铭洋。他的瞳孔变成了血红色,仿佛有什么在身体里燃烧。下一刻,他的双手也动了起来,从张开变为合拢,交叠在胸口——他的右手中指上带着一枚样式奇特的戒指。
是克兰社团的人!看到那枚戒指,霍铭洋醒悟过来,迅速地往后跃了一步,手掌在身体前十字交错,划出了一个符号。
“嗞”的一声轻响,他听到了宝石碎裂的声音。小唐戒指上的宝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然而那个浮在光芒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大睁着血红色的双瞳,看着窗外连绵的阴雨。连续的闪电划过他的眸子,他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人……在做什么?霍铭洋有些疑虑地看着这个人,戒指上面镶嵌的宝石正在发出耀眼的光芒,充盈了整个房间——那块宝石在燃烧!那种光从他母亲当年被焚烧的房间绽放,穿透了此刻铁壁一样笼罩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结界,穿入了雨幕!
听说克兰社团的人经常靠宝石的力量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四大天使长更是各自拥有世界上十大名钻之一。而这个人手上的戒指上镶嵌的是斯里兰卡红宝石,足足有几十克拉,论级别,应该也是炽天使一类的人物。此刻他脸色苍白地悬浮在空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似乎将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了手指上。
那一枚戒指在如火一样地燃烧,热烈而圣洁,仿佛是血在烧——那是神之焰。
那一刻,霍铭洋终于明白方才乌老大那群人在外面看到的是什么了。是的,这个房间是昔年他母亲被焚烧的地方,当时她曾经用尽全力想要守护他,把他送到外面——她身上流着尼泊尔王室的血,是天生的灵能者。
十几年过去了,此地应该还残留着她那一刻的念力残像吧?所以,这个克兰社团的人才会循着来到这里,将这里作为结界壁垒中最薄弱的一处,试图在这里打开缺口,和外面的人取得联系。可能最开始他努力尝试过其他一切方法,却依旧无法突破壁垒,还是被困在了这里。到最后,他不得不动用护身的受洗戒指了。
当他开始仪式的时候,自己意外地闯入,于是仪式加快进行,宝石瞬间引燃!
几十克拉的宝石只燃烧了短短数秒钟,便归于灰烬。房间里的光芒消失了,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灰暗的洗手间。那个悬浮在空中的人仿佛失去了支撑,“啪”的一声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霍铭洋低下头去轻轻推了推那个人,发现小唐的身体轻得出奇,应手塌陷,仿佛只剩一个外壳,里面的血肉已经在一瞬间蒸发了!
燃烧受洗神戒上的宝石,等同于燃烧自己的生命。这个克兰社团的人,居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霍铭洋抬起头,发现洗手间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孔,仿佛有一束光从这个死去的人身体里射出,穿越而去,消失在了雨里。
“对,就是这里!”当他怔怔地在卫生间里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这块玻璃后面!”
“妈的,你看清了么?刚才就是这扇窗户闪了一下光?”一个粗犷且带着鼻音的男人嘟嚷着,玻璃“啪”的应声碎裂,一只手伸进来拉开了变形扭曲的窗框,手臂被尖利的玻璃划破,流着血,“里头黑洞洞的,要是没人,老子非揍你一顿不可!”
乌老大?霍铭洋定定地看着那只伸进来的手,恍如梦寐——是的,那只手穿过了玻璃,伸入了室内!两个月来第一件突破屏障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手!
这个笼罩在青山精神病医院上方的结界,竟然被破除了!
那一刻,霍铭洋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猛然灼热,像是有强烈的电流瞬间注入了。他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出来,壳子烫得他几乎已经无法握住。
“铭洋……我的孩子,你在哪里?我已经感觉到你的存在了……回答我。”黑色的屏幕上没有任何显示,那个虚无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呼唤着他,一遍又一遍,近在咫尺——是的,那是“白之月”的召唤。结界一破,异世界的人很快就要寻找到这里来了!
“啪!”他咬着牙,狠狠地将那个手机摔碎在墙上。
窗户打开,刚探进脑袋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侧头躲避着飞溅的碎片。“什么东西?”那个人警惕地探头,一手握着枪一手拿着手电筒往房间里照了一照,忽然失声惊呼,手腕下意识地抬起了。
“是我,”霍铭洋阻止他去拔枪,“乌叔!”
声音一落,那个人顿住了手,疑虑不定地看着他,眼神里除了疑惑还透着凶狠,那是混黑道多年的人物的眼神。终于,他开口道:“你……是铭洋少爷?”
“是。”霍铭洋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完全摧毁的脸,苦笑着,“乌叔,这家医院是我母亲昔年去世的地方,你还记得么?”
这句话一出,乌老大顿时放下心来——昔年霍先生被黑道仇家寻仇,妻子和儿子被困在青山精神病医院,活活被人放火烧死,这件事本该是没有外人知道的秘密。
“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脸怎么会弄成这样?霍先生知道了还不心疼死!”乌老大忍不住叫了起来,跳入了房间,一边对外面大叫,“我找到少爷了!少爷真的在这里,快通知霍先生!快!”
话音未落,外面猛然一亮,天地一片雪白。那种光芒之强烈,几乎映照得昏暗的室内都是一片雪亮。光芒里,他听到外面传来了短促的惊呼。
“怎么了?一群大老爷们大惊小怪什么?”乌老大回过头去,不耐烦地呵斥,“被雷劈了么?叫什么叫?快点通知霍先生!你们别站在那里……”话音忽然冻结,昔年在黑道叱咤风云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的景象,说不出话来。
又一道闪电从乌云中落下,准确地击落在扫描仪上,那一台红外扫描仪器发出了“嗞嗞”的声音,化为了一堆扭曲的废铁。而废铁旁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焦黑的尸体,正是片刻前和他一起的同伴。
“天啊!”乌老大猛然大惊,下意识地想回头冲出去查看。
“别出去!”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用力拉住了他,霍铭洋的声音低沉而警惕,“外面的那些家伙已经察觉了!”
“什么?”乌老大不解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然而霍铭洋已经迅速地抬起手,将地上的尸体拎了起来,堵住了那个破碎的窗口。那个人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像一个纸人一样被贴在了窗口上。
“这是做什么?”乌老大愕然,“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霍铭洋没有回答他,只是迅速地将那碎裂成几块的iphone4手机收好,疾步冲到了另一侧的窗户,打开,对着天坑深处用力地抛了下去。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割破自己的手腕,将手伸到了暴雨里——鲜血迅速被雨水稀释,洒落在外面的排水沟里。水沟里的水流动着,奔腾向远处。
那些闪电在暴雨中穿行,如同一条条银色的巨蛇不停下探,围绕着这座几成废墟的精神病院。忽然间,无数闪电劈落,沿着水沟潜行的方向排成了触目惊心的光阵,似在追逐着血的味道而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吃惊地问。
“先别问这个,至少我们还有几分钟的时间,”霍铭洋回过头来,语气有些急促,“听父亲说,乌叔的身手很不错?”
“那是!”乌老大也不谦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老爸麾下的兄弟里,我算是前三了,否则怎么会委派我出来找少爷?”
“那好,”霍铭洋脸色一肃,“有一件事可能要拜托乌叔了。”
“好说!不过还是请少爷先回去见霍先生一面吧!”乌老大有些不耐烦起来了,催促道,“这两个月他都急得快要死了,不是夸大,真的是快要死了!不吃不喝不见人,我都两个月没见他下楼了!”
“……”霍铭洋眼睛微微转了转,低头道,“等这里的事结束,我自然会回家。”
“这里还有什么事?”乌老大有些诧异,“少爷是怎么到这个精神病院里来的……”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拔枪,厉声喝道,“谁?!”
门开了,钱从皋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对着枪口结结巴巴:“你、你是谁?是来救我们的么?”
“乌叔叔,自己人,别紧张。”霍铭洋压下了枪口,然而话音未落,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是那个神棍圣心居士的声音:“天啊……天啊!”
“又来了。”钱从皋嘀咕着。
然而那个声音很快转化为了狂喜,颤抖着,居然歌咏起来,唱着听不懂的颂歌,高呼以马内利。1026房间里的人齐齐侧头看去,只见B楼上忽然光华灿烂,灯火通明。
光芒里,有一个男人手舞足蹈地大声歌颂着神和天主,而另外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则在看着某处,尖叫着魔鬼。光芒的最深处,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站了起来。
“出事了!”钱从皋心里一个“咯噔”。
“跟我来!”霍铭洋不由分说地拉着乌老大往外走。
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结界破损的一瞬间,S城最高处的大厦上有一个人跳了起来:“大人,大人!有异常!检测到有能量瞬间爆发!快看!”
站在窗前的乌利尔正在和神父通话,他蓦然回首,桌子上的电脑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雪亮的光柱。那条光柱从天坑边缘的某处爆发,呈现切线状掠过,末端直接指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厦。光柱瞬间即逝,但能量却是惊人的。
手上的受洗神戒发出了无声的震动,这一次共鸣,要比昨天强烈得多。
“这个‘场’……让人感觉非常熟悉啊,”乌利尔站在窗口,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大雨里那道无形的光柱的力量,“似乎是社团的人!”
“社团的人?”助手吃了一惊。话音未落,那个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落地窗说不出话来——那里,是光柱袭来的方向。
大雨中,昏暗的玻璃上忽然间清晰地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穿着像是病号服的白衣,身体悬空,双手交叠在胸口,看着房间里的他们。他的眼睛居然是血红色的,而他的手上竟燃烧着一团火。那个影子缓缓伸出了手,将那团捧着的火递了过来,似乎还微微点了一下头。
“血祭?炽天使!”乌利尔失声道,“你是小唐么?”
他握住了那团火,瞬间,无数的信息和画面沿着虚无的火传递过来,冲入了他心底。只是一瞬间,那个影子就消失了,窗外依旧只有如注的大雨,无休无止。那一束穿透雨幕的光也迅速地熄灭了,仿佛短短的一刹那已经耗尽了全部能量。
乌利尔沉默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急促地变化着,忽然回头,厉声道:“光柱的起源是哪里?给我锁定位置!”
“是。”助手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如飞,天坑边缘长达27公里,上面涉及15727幢各类建筑,电脑迅速地筛选,一层层地缩小范围,转瞬便跳出了一个地名。助手愣了一下,小声地念了出来——“青山精神病医院。”然后助手立刻又道:“不可能!那个地方,我们的人在第一次拉网式搜索的时候就搜索过了,毫无所获。”
“不,应该就是这里!这个位置正好位于天坑边缘,而王奇被发现的地方也离那里很近。”乌利尔沉吟着,看了一眼不远处木然呆坐的同僚,“我估计那里被封印了,以第一批人的水准,他们就算靠近了那里,也无法发现任何异常!”
“什么?”助手悚然一惊,“那里到底有什么?”
“可能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儿。”乌利尔肃然,“不过无论如何,那儿一定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因为炽天使唐骊,他竟然用生命作为代价才将消息传出来!”
顿了顿,乌利尔将一直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摘下,一字一句地下令:“全城所有的人!不管是在外执行任务的,还是待命的,立刻出发!目标:青山精神病医院,一个叫夏微蓝的少女。所有人十分钟内务必从全城各处赶到那里!我们一定不能让她落入‘白之月’的手里!”
Chapter 27 美瞳的复仇
当大地上那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遥远的异世界里空无一物,但是风的气息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一扇伫立在天地间的门还紧闭着,但是游离在风中的灵们却异常活跃,仿佛一缕一缕的光,上下飞舞,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抓到了。”神庙中,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涯陪伴着受伤的幽颜休养,侧耳倾听着来自远方的声音,手忽然凌空一抓一停在他手里的,是一个“茧”。无数的光线萦绕着,每一道光上面都是一个舞动的灵。
“是我们派出去的么?”一边的幽颜已经开始凝结出“形体”,但依旧有些虚弱。
“是的。”涯手指握紧,风息止。他的手里出现了一个人类。
被无数灵缠绕的是一个东方女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美丽而安静,乌黑的长发梳成松松的辫子斜垂在右肩,手指痉挛地握紧在胸口,被一种力量封印着,无法挣脱。她睁着眼睛看着神庙里的一切,眼神中有震惊,也有愤怒,奇怪的是,却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啊……我真讨厌人类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幽颜勉强凝聚起形体,吃力地开口,“涯,你又找了人类来给我修补受损的形体么?我的力量慢慢恢复了,自己能完成‘实体化’。”
“不,这个不是给你的,”涯回答,“是那个女孩的母亲,欧阳芷青。”
“她的母亲?我们的目标不是那个女孩么?”幽颜愕然地看着这个俘虏,而那个人类女子也正看着她,眼神如刀剑一样锋利,直视着异世界的神衹。幽颜微微有些意外:“这个人类的胆子很大啊……”
“米迦勒的妻子,虽然没有特殊的能力,胆气自然也非普通人类可比吧?”涯的手伸向了那个被封住的女子,覆盖在她的额头上,仿佛在读取着什么,面色微微变化着,最终“哦”了一声。
“怎么了?”幽颜问。
“很奇怪,”涯双眉蹙起,低声道,“这个人类……有些不同寻常。我读不到她的内心,好像她的记忆被重重保护了起来。”
说话之间,涯的身体忽然间化为了虚无,如同一团流动的光,瞬间裹住了欧阳芷青。他舍弃了实体,化为了最纯粹的灵体模式,显然他已经用尽了全部力量来侵入对方的内心。然而那个人类女子依旧倔强地睁着空洞的眼睛,虽然惊恐,却不退缩,微微咬着嘴唇,不说话,似乎在对抗着什么。
涯惊讶地发现她的内心干净如水晶,充满了对女儿的爱以及对丈夫离开的悲伤。涯释放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却只能得到一点点零星的片段:青梅竹马的男孩,分离,校园生活,钢琴,毕业,工作……非常普通的人类记忆片段,甚至没有丝毫恋爱的痕迹,只是一个安静且传统的乖女孩的青春。
然而,在某一个片段里,她却出现了忽如其来的恐惧,那个记忆应该极其深刻,即便是在多年前被封印的,那种绝望和不知所措还停留在脑海里。涯百思不得其解,欧阳芷青的记忆似是一块铁板,被血和火淬炼过,只有缝隙里还残留着极少的血的痕迹。他尽力探寻,却还是无功而返。
“加在这个女人记忆里的封印强得不可想象,”他眼里掠过一丝光,握紧了手,“但无论如何,我们终于握住了一颗重要的棋子。这样一来,克兰社团那些家伙该紧张了。”
“他们会比我们更早找到那个女孩么?”幽颇有些担忧地问,“这些天我反复地呼唤霍家的那个孩子,却并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或许他已经被克兰社团控制了。”
“呵,”涯淡淡地冷笑了一声,“你想过么,或许是他不愿意回应你?”
“不可能。”幽颇摇头,“那孩子不会不回应我。”
“颜,你以为人类会真的和我们同心同意?”涯冷笑,“你一直对人类心存仁慈,这会妨碍你看到很多真相。”
“不,涯,你也承诺过会和人类分享未来的。当钟声敲响,那道门打开的时候,世界毁灭,而剩下的人类会成为我们的同伴。”幽颤反驳,“你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对付克兰社团,却又把他们视为异类,这是违背承诺的!”
“承诺?”涯冷然地道,“我从未向那些贪生怕死的蠕蚁做过什么承诺,那是他们的幻觉。你等着吧,当那道门打开的时候,那个世界将会全面毁灭,一个人类都不会幸存!”
他拂袖而起:“好了,我们不要争论了,应该去那个世界看看了!”
在惊人的天坑塌陷事件之后,一场百年未见的暴雨袭击了S城,整个城市的交通趋于瘫痪。学校停课、公司停业、机场停开,连对天坑的救援搜索活动都陷入了停顿。更可怕的是雷击现象骤增,不停传出有人被雷电击中死亡的消息,甚至有飞机在起落时被滚霄击中,造成丁两百多人的伤亡。而令人惊讶的是,仅仅在两百多公里外的邻市却气候正常,日光普照。这次的暴雨似乎只吃定了S城,绝不移开半步。
在长达六十多天的暴雨后,S城市民的情绪开始到达极限,对这看似无休止的反常大南议论纷纷。末日的言论开始在民众里悄悄流传,也开始有人拖家带口地搬到临近的城市暂居,决定等雨止了再返回。
从9月8日开始到9月27日,短短20日之间,有多达70万的人乘坐火车、长途汽车等离开S城。加上先期陆续自驾撤离的人,在两个月之后,这座城市变得寂静无比,没有人声,没有车行,只有乌云、暴雨、雷电笼罩,仿佛末日已经提前来临。
10月3日上午10点多,政府大楼里灯火通明,各个部门的人都在,一眼看上去似乎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长达两个月的暴雨让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颓唐,精神不振,等待着午餐时间的来临。
“天啊!快看!”忽然靠窗的格子间里传来了惊呼声,“雷暴!”
同一瞬间,密集的闪电从乌云里击落,仿佛一列镭射光,齐齐地向着某一处落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然而那一列强光还是在视网膜上留下了灼烧般的红色痕迹,呈现出一条直线。
紧接着,无数的乌云在头顶翻涌,大片大片地朝着天坑聚集,不断地降低高度,转瞬整个城市被笼罩得密不透风。乌云里传来了奇特的呼啸,仿佛有远古洪荒中的兽类出现。
“看啊,那些闪电都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怎么又是雷击啊!最近雷暴也太频繁了吧?”
“呀,云里好像有东西,你们看到了么?”
密集的雷电如雨落下,集中在某一个区域,从远处看去仿佛乌云里倾泻下了无数光芒,照耀在天坑边缘的某处。终于有人忍不住叫起来:“那里是什么方位?快查查!”
立刻有人奔去查询,回道:“好像是青山精神病医院……或者是附近的中山公园?我来查查具体的定位……啊,定位仪怎么忽然坏了?”
“天啊,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这种雷击法,足够把那儿劈成焦土了!”
“云里!看云里!真的有东西,像是什么在飞!”
政府大楼里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议论,所有人都扑到了窗口,盯着外面指指点点。直到部门主任走进来严厉地看了众人一眼,大家才悻悻地住了嘴,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埋着头,相互用微博和MSN传递着未说完的话。空城,猜测,恐惧,流言……这些在连续数月的阴郁大雨里蔓延着。
政府大楼最高一层的办公室里,厚厚的天鹅绒窗帘被卷了起来,秘书长有些紧张地看着外面忽然暗下来的天色,询问:“市长,好像外面又出事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情况?”
“算了,不能擅动,”留守在这座空城的是S城的副市长,他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吩咐身边的秘书长,“派人通知乌利尔大人就行了。他是上面派来的人。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白了。”秘书长迅速退下。
副市长独自留在房间里,想了想,从怀里拿出私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压低声音说道:“霍先生么?刚才检测到了新出现的异常情况,方位在一所精神病医院或者是附近的中山公园……对,青山精神病医院,怎么了?”
“我知道了。”电话那边那个向来冷静的男人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难抑的震惊。随即又以极强的控制力平静下来,说了声谢谢。
“霍先生何必说谢谢?如今上面派了人,我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了,”副市长苦笑着压低了声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的权力范围内不调动任何政府的人手前去与你为敌,给你添麻烦。这么一来,昔年欠你的恩情,我也终于可以还清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我是副市长,怎么能随便离开呢?”副市长继续苦笑,“外面都是乱糟糟的,这种关键时刻总要有人留守的。”
“尽快离开吧,”霍天麟在电话里声音低沉地告诫道,“如果你还想保住这条命的话。”话音未落,电话里便只剩下了忙音。
当副市长和霍天麟通话的同一时刻,在城市的另外一端,却有人拿着手机猛打同一个号码,怎么也无法打通。
“妈的!这种时候,是谁在打霍先生的私人电话?”乌老大急不可待地想要将找到霍铭洋的好消息报告上去,却发现电话总是占线,不由得气急败坏。然而当他第三次拨打,终于出现信号接通声时,门外猛然一个炸雷,惊得他差点把手机掉落在地。
“怎么了?”他嘀咕着,回过头去看医院外面。
那一瞬,无数的闪电从眼前划过,密集如雨滴落下。强烈的光刺得他眼前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手机信号忽然中断,耳边只留下了“嘀嘀”的忙音。
“我操,难道移动信号站被雷劈了?”乌老大看着信号忽然为零格的手机,忍不住大骂。
霍铭洋一看到那些电光,脸色立刻变了,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先别管这些了,按我刚才和你说的去做!”
“那不行!”乌老大也急了,“不把你带回去,老爷会要了我的命!”
“没办法跟你说清楚,”霍铭洋有些急躁,“先从后门走,一刻都不要耽误!”
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一片惊雷,闪电映照得这片废墟几乎雪白。乌老大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信号虽然还是为零,却显示一个空白的号码正在呼入。
“呀,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诧异地低下头,刚要接听,霍铭洋一下劈手夺了过去,用尽全力,将手机对着墙壁扔了出去,砸得四分五裂!更奇怪的是,手机虽然散架,连电池都掉出来了,屏幕却依旧亮着,那个陌生的号码还在锲而不舍地呼入!那一刻,乌老大倒抽了一口气,蓦地觉得背后有凉意泛起。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朝着刚才进入的A楼方向看去,只见无数闪电在楼外盘旋,密集如林。只听“轰隆”一声响,那幢楼忽然一震,棱里仿佛涌入了大量浓黑的乌云,将整个楼吞没了。无数闪电从中绽放,就像是突然发生了一场爆炸一样。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脱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爆破么?”
“走!”霍铭洋一把将他推开,“否则来不及了……那些东西,已经闯进来了!”
无数闪电从天而降,仿佛一个倒圆锥,从各处集中一点,击落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钢筋水泥上。光芒四射,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闪电里有无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那些声音很奇怪,高频率的声调,短促的断句,像是另一个种族的语言,听多了会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里!是这里!”
“我也能感觉到!就在这里面!”
“入口呢?找不到入口……被什么封印了么?”
窃窃私语中,只听“啪”的一声,一道电光如同雪白的蛇类婉蜒地贴着建筑外壁游走,一路窥探,终于发现了1026房间那个小小的孔洞,瞬间钻入:“就在这里了!”
玻璃居中裂开,电光透入之处,那具背部贴在窗上的躯壳猛然弹开。无数闪电一刹那从宙外钻入,通过小小的孔洞透入那个小小的卫生间,仿佛一朵奇诡的花凭空绽放,照得室内一片雪亮。光芒里,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人形,在相互低语。
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碎片,依稀是人类的肢体,那是小唐。有人用他的背部堵住了那个小孔,设下了结界,让外来者一时无法觉察。
“原来是这个东西挡住了我们的路!”
“这个人的身体已经空了,好像被什么从内燃烧过一样……”查看着地上碎裂的空壳子,说话的人忽然惊呼了一声,“这个人,他、他戴着克兰社团的戒指!”
——如果克兰社团比他们先到达这里,祭司大人所要的那个女孩被抢走的话,那就糟糕了!
“还有人的气息!”首领抽动鼻子,“应该还没走掉吧,快!”
声音一落地,所有人转身四散,冲出了A楼去分头寻找。那些光芒仿佛箭一样地射向四方,就像是放开绳索的猎犬,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一个找到猎物。
然而,刚到中庭,他们忽然停住了。
大雨倾泻而下,将这片废墟淋透了。就在他们的前方,居然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用冷冷的眼神凝视着他们,双手交叉在胸口,十指里有隐约的光芒凝聚。站在大雨里,他身上居然毫无湿意。那个人身上有着奇特的气息,仿佛是同类,又仿佛满怀敌意。
“他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人抽动着鼻子,低声问,“像是我们的同类……哦,不,似乎又不像!”
那个年轻人没有说话,他的脸狰狞可怖,就像是被一拳打碎的面具,四分五裂,疤痕遍布,根本看不出面容。他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中。面对着成群蜂拥而来的魔物,手指间的光芒逐步加强。
“他在做战斗准备!”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上前了一步,开口道,“喂,你是谁?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一并把你给清除了!”
“不要管我是谁,”霍铭洋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那一团裹着闪电逼近的人,冷冷地道,“反正所有人都不能靠近我背后的那幢楼——再上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是谁么?”领头的人忍不住开口道。“我是祭司大人亲自遴选出来的追随者,是‘白之月’在人类世界的首领!”
“呵。”对面的年轻人冷笑了一声,没有让开的童思。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克兰社团的人很快也会找到这里。”首领按撩住了火气,以大局为重地劝告,“如果你也是‘白之月’的追随者,那么,无论如何,让我们先找到那个女孩再说。”
霍铭洋的冷笑从嘴角溢出:“我不会让你们找到她的。”
话音未落,他顿足一点,瞬间化为了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笔直地切入那一团光里,居然将无形的光生生割裂出了一道缝来。被切开的光团发出猝不及防的惊呼和惨叫,那些追随者踉跄地退避和抵抗。反击抵抗的速度也快得惊人,然而每一击居然都落了空,不由得大乱。他们的攻击,居然对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毫无作用!
“小心!这小子很厉害!”有人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叫道,“他、他的灵……”
话到一半又停止了,只听“噗”的一声轻响,血色从光里喷薄而出,划出了一道稀薄的虹,绚烂而残酷。霍铭洋的食指从对方的动脉里掠过,没有停住身形,在半空中折身转回,手指一并,又剪断了另一个邪魔的咽喉,动作快得离奇。
“小心,他的灵很纯!”终于,首领将方才死去的同伴没有说完的话喊了出来,并急速后退,手一层,巨大的光弧从他两肋划出,拦截着凌厉的刺杀者,大呼着,“大家小心!这个人是劲敌!”
他的速度很快,两道光弧从霍铭洋身体里对穿而过,然而他居然不闪不避,直扑而上,双手十指张开,十道凌厉的光从掌心绽放,瞬间将首领的右臂切断了!
两败俱伤。然而,当霍铭洋踉跄着落地后,伸手一撑,身上刚刚被洞穿的伤口居然瞬间闭合,完全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怎么、怎么可能?你……”首领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毁容的年轻人,喃喃着,“我是祭司大人亲自选中的人,这世上不可能有强过我的追随者!”
霍铭洋不出声地讽刺一笑,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不要惊讶,你的阶位虽高,却依旧无法和他相比。”
谁?谁在说话?所有人闻声回头,脸色大变。
结界破除了,雨直接落了下来,洒在废墟上。然而,雨丝无法穿透的两个虚影却缓缓升起,仿佛烟雾一样凝聚。虚影的光很淡,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暗。但那种光一出现,那千百道闪电立刻黯然失色,好像被吸到了某个黑洞里。
大雨里,一个声音清冷而低沉:“他身上的气息,直接来自‘白之月’最高贵的灵体。从纯度来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类’追随者都不可能比得上他,何况你们?”
那两道虚影并肩而立,渐渐清晰起来。
“祭司大人!”当容颜绝美的一男一女出现在雨中时,那些闪电忽然间全部熄灭了,追随者现出了人类的形体,颤声匍匐到地上,头也不敢抬。
“就知道你们这群废物没用,所以我一确知方位,便立刻赶到了这里。”涯冷冷地笑了,看着匍匐在脚下的追随者,“不过幸亏你们在这两个月把这座城市弄得遣天蔽日,不分日夜,否则我和颜也无法同时出现。”
说话时,他的右手一直拉着身边女子的手,不曾松开。
雨中的幽颜容颜苍白,身形单薄,甚至无法完全凝聚,就如一层薄薄的烟雾一样飘渺绰约。她凝望着这一片废墟以及废墟上容颜尽毁的年轻人,眼神里流露出徽微的错愕,低声问道:“啊,你……你的脸,怎么了?”
她的语调亲切而温柔,霍铭洋下意识地抬起手抚摸着脸。他从未这样近地看到过她,那个有着母亲容貌的“白之月”女祭司——那一瞬间,他的身体难以克制地颤抖着,呼吸几乎停滞。是的……是的,就在同一个地方,13年前,他曾经失去了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人。而此刻,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又回来了,就在他的面前,从未苍老,从未凋零,就像是凝固在冰雪里的花朵,永远保持着盛放的模样。
幽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而微妙,仿佛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又仿佛是看着一个自己所不能了解的存在。雨从天而降,漫天雨声里,她皱了皱眉头,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
“……”那样一句轻轻的问话,顿时令他如遇雷击,猛然倒退了一步。
“这还用问么?”涯冷然一笑,“他只是不愿回应你而已。”
“不,他不会这样的,”幽颜却柔声反驳,盯着霍铭洋,“他身上有着一半来自‘白之月’的灵,不像那些人类。他是我们的孩子。”
“别天真了,颜,”涯冷笑起来,“他想要保护那个女孩。”
“不,不会的。你也知道,在檀宫的时候他曾经想把这个女孩献给我们,是吧?”幽颜视线落在霍铭洋身上,仿佛很想知道他的回答,“即便他保护那个女孩,也未必是背叛了‘白之月’,是不是?”
霍铭洋的眼里闪过一丝动摇,许久才叹息了一声,承认道:“是的。我只是不想让她落入其他追随者的手里。只要我交出了她,你就会答应我的任何条件,对吧?”
“当然。”幽颇松了口气,对着涯胜利地微微一笑。她转头看着霍铭洋,温柔地伸出手来,“你的要求是什么呢?孩子,只要你开口,一切都能按照你梦想的样子呈现。”
那一瞬,雨里的所有追随者都盯着他看,眼里露出了无比嫉妒的表情——哪怕他要求的是整个世界或者长生不老,都会在这一刻得到满足!
然而霍铭洋凝视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只道:“带我走!”
追随者们发出了大夫所望的嘘声,幽颜却毫无意外地一笑,看了涯一眼,发现对方并无反对之意,才道:“好,我会带着你穿过那道门……你的母亲在那里,我也在那里。到时候,你将和我们的世界融为一体,永远不会分离。”
“永远?”霍铭洋喃喃反问,神色有些恍饱。
“永远。”幽颜重复,仿佛许诺一般。
霍铭洋隔着雨帘看着不远处那一张宛如母亲的脸,有些恍饱,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对他们道:“那就跟我来吧……我把她藏在了B楼的三层。”
幽颜看了一眼涯。涯点了点头,对周围那些追随者吩咐道:“你们分头去守住医院的每个入口,在我们带走那个女孩之前,绝不能让克兰社团的人进来一个。”
“是。”那些闪电瞬间四散,朝着每一个门口、每一扇窗户而去。很快,这一幢建筑的每一个出口都闪闪发光,仿佛被闪电封印了。
“走吧。”霍铭洋却有些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垮塌的楼梯,指着楼上某处的光亮,道,“她就在那里,变得很奇怪。”
“奇怪?”涯和幽颜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警惕。
“你们来看看就知道了……”霍铭洋向楼上走去,脚步声在废墟里空空回响,走到了楼上,推开门,“她的身体好像出现了奇怪的变化……容貌在改变,而且身体里有时居然会透出圆环状的光芒来。”
“光?”涯沉吟着,脸色越发凝重。一边说着,霍铭洋一边推开门,门里果然透出了柔和的光来。光芒里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嘴里正在发出奇特的声音,似是吟诵,又似是祈祷。
“她苏醒了?”涯立刻抢身掠了进去。一边的幽颜也想闪身跟进去,然而就在即将进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霍铭洋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那里面的神色是如此的复杂,以至她的灵体在一瞬间竟有了微妙的波动。
“别担心,”她忍不住站住,柔声对他道,“等事情告一段落,就算这个世界上的医生不能替你恢复容貌,我也能用灵力替你补全你形体上的损毁。”
霍铭洋没有回答,眼神有些奇特。
“怎么了?”她有些惊讶,刹那间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因为自己的灵而重生的人类孩子心里掠过了极大的悲伤。就在那一瞬,她听到门内的涯发出了一声惊呼。
“涯?!”沉稳冷静如涯,几乎是处变不惊的人,此刻定然是遇到了什么极其突然的事情,幽颜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便从门口一掠而过,入内查看。那一刻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霍铭洋眼里的神色。
那是悲哀、决绝以及痛苦的,就如同生离死别。
当看到来自‘白之月’的两位最高阶的使徒都进入了那个房间后,霍铭洋抬起履手,迅速结着手印。他低低吟诵着来自南亚次大陆的咒语,转瞬间,一道光在双手之间升起,他手腕一动,重重地拍击在门上——只是一刹那,封印结成,那道门迅速关闭,并且消失了。
“原谅我。”他的双手按在墙壁上,筋疲力尽地喃喃。
“喂,”另一端的楼梯口。阴暗的角落里探出一个人的头来,那个地质学家钱从皋,灰头土脸的,似乎刚从废墟里扒拉出了什么东西,抱在胸口对着他叫,“怎么你还在这里?在干什么?还不走?”
霍铭洋看到他也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才我不是让你们两个跟乌叔一起走了么?”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啊,得回来看看。而且,”饯从皋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手里刚找回来的一叠草稿纸,“无论如何,我得回来把我在这里完成的论文带走。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发现!”
“你不要命了?”霍铭洋愕然。
钱从皋眼里有一股奇特的热情,无所畏惧:“哎!反正我不能让这篇东西落下,否则日后可能就想不起计算的全过程了。那么伟大的发现,怎么能被埋没在废墟里?我还指望用它获诺贝尔奖呢!”
“……”霍铭洋沉默了一下,“那个神棍呢?”
“逃出去了。”钱从皋耸了耸肩,“溜得飞快,头也没回。”
“好吧。”霍铭洋想了想,道,“反正现在你也逃不出去了,快去找个最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吧。等四周的光全部消失了再出来。千万记得。”
“光?”钱从皋吃了一惊,抬头四顾——的确,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一扇窗户、每一道门上都绽放着奇特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科学家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然而等他抬起头时,霍铭洋却忽然从眼前消失了。
当幽颜冲入房间的时候,室内的景象非常奇特而诡异。
光芒里,那张铁质的沉重病床直直地竖了起来,虚浮在半空。然而,床上躺着的女人却并没有掉下来。她躺在那里,睁大双眼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使徒。一眼看去,她那张被凌乱长发遮盖的脸上全都是血,仿佛是被抓破了,她用血在床上画出了一个奇特的符号。
那血线一直婉蜒到窗边,滴向不见底的天坑。
“涯?”幽颜吃了一惊,转头看到了靠在对面墙上的涯,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捂在心口的双手呈现出奇特的微透明状,在不易觉察地微微发抖。
“怎么了?”她大吃一惊,“你……你受伤了?”
——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能令涯受伤!
“小心!”涯看到她转身,却闪电般地飞掠而来。
幽颜从设见过涯如此失态,不由得惊呼。在那一瞬,她看到背后有一双赤红色的手急速地伸过来,抓向了自己的后心,如果不是涯在千钧一发之时将她拉开,自己已然被攫住。“哧”的一声,涯伸出手臂挡在她身后。一道火红的划痕赫然留在了手上。
“她是谁?!”幽颜失声道。
“不知道。”涯双手迅速结印,“啪”的一声,那个女人的手被弹开,整个人连着铁床被击飞出去,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涯迅速后退,低声道:“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被骗了!”
“被谁?”幽颜不敢相信,“铭洋?不会的!”
“别做梦了,”涯冷笑,“看看眼前这个人,她是夏微蓝么?”
那个女人被击飞,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嘴角流下一行血来。铁床都被这一击击得变形扭曲了,然而她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痛苦,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幽颜,嘴角咧开,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笑容。喃喃自语:“美瞳,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女儿。”
“美瞳?!”幽颜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不由得愣了下——是的,这个名字,是她在这个世界采集过的人类灵魂标本之一!
那也是一个S城的女孩,三年前被她在一个无月之夜从家门口攫取到了‘白之月’。而那个女孩一直强烈地留恋着人间,前段时间居然冲破禁锢从“白之月”逃逸了。作为采集者,她不得不来到这个世界,及时地将逃脱者再度抓回。
那个女孩失踪后,她的母亲据说疯了,被送往精神病院长期禁锢。没有料想到,她居然会在今天这样的状态下与她重逢。
“她疯了,灵魂变得狂暴,而且被人下了咒术,激发出了极其狂热、无所畏惧的灵。”涯抬起手臂,方才那一抓在他的身体上居然留下了深深两道乌黑的痕迹,他有些怒意地冷笑,“你看,你那个好孩子他设下圈套算计了我们!我进来查看的时候,发现这个房间里有结界;我突破结界抓住这个女人时,却发现她根本不是夏微蓝!”
“不……铭洋怎么会这样?他……他不会骗我的。”幽颜脸色苍白地摇头,想要否认这一切。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到门口时,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那扇门消失了。他们一进来,门外的人就封闭了这个空间,再也不想让他们出去了!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涯看到她脸色苍白,叹了口气,“那个人类的孩把我们骗到了这里,自己已经带着夏微蓝跑了……他为了保护她,不惜背叛‘白之月’,与我们为敌!”
幽颜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有一击落在了她的心上。
“别难过,颜,这些人类并不值得你为他们难过。”涯柔声安慰,“他这样做只是螳臂当车而已,如今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他跑不掉的。我这就杀了这个疯女人,然后出去把他们一起抓回来!”
话音未落,他松开了她的手,瞬间冲向了那个女人,指尖划出一道光芒。光芒冲击下,铁床因弯曲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那个女人的身体也随着铁床一起弯曲。她身上那股煞气和凶气被压了下去,就宛如一颗被敲破了壳的核桃,五脏六腑被压得碎裂,大口的血喷了出来。
涯冷冷一笑,身形瞬间飘起,指尖点在了对方的眉心。
“别……别!”幽颜失声地拉住了他即将斩落的手,“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疯女人而已。我们这就出去追那个女孩子吧,别和她浪费时间了。”
又心软了么?涯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掠过一丝不屑和嘲讽。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过身,手指一挥,那个扭曲的铁床连着床上的女人落到了角落里,她坤吟起来。他转身面向来时的门的方向,双手虚合。然后缓缓向左右分开。墙壁内传来一阵奇特的战栗,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撕扯着。
“那小于的灵力居然比我想的还高?”涯皱眉,有些愕然。
“你别忘了,他的母亲来自于尼泊尔王室,身上有着灵能者的血。”幽颜低声提醒,“可能他使用了血脉里的力量来结下了这个封印吧?你看,这儿的地上全部都是用鲜血画成的阵法,仿佛进行过什么仪式。”
“他将这个疯女人变成了一个进攻性极强的怪物,用来伏击我们。”涯冷冷地道,“这就是你的人类好孩子做的事。”
幽颇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下,咬紧了嘴角。
“好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出去吧。”涯缓和了一下语气,“来,颜,借我一只手,我们一起摧毁这个结界。”
他平平地伸出手来,她点了点头,也抬起手,指尖相互接近,双手之间忽然有两团奇特的光开始流转,就像是小小的阴阳鱼在追逐着彼此。那团光越转越快,越来越亮,很快变得如太阳般耀眼。两位使徒并肩而立,双手向前齐齐推出,只听一声裂帛般的轻响,那道白墙终于裂开,露出了原来的那道门来。
“好了,”涯道,“走吧。”
然而当他举步离开时,幽颜却没有跟上来。他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发现她正惊骇地看着地上,脸色苍白——地面上匍匐着爬过来一个女人,满脸鲜血,正用双手紧紧地抓着幽颜的裙裾,发出狂喜而可怖的笑声。
“抓到你了……抓到你了!”那个疯女人一手抓着幽颇的裙裾,另一只手伸出来,摇晃着手指间的某样东西,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语无伦次,“美瞳,我终于找到你了!乖,这次可别再走了……看,妈有钥匙!乖孩子,妈妈就来给你开门了!”
——在她手里的是一把钥匙,上面有着水晶小熊的挂坠,晃晃悠悠,小熊咧着嘴微笑。
那一刻,仿佛想起了什么,幽颜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开始恍惚起来。不对劲,她的灵在波动,不受控制地波动,好像……好像就要……
“又是这个疯子!”涯怒斥了一声,再也不能忍,回身便要下杀手。然而他的手刚刚捏住对方的咽喉,幽颜却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弯下了腰去。那一瞬,她的身体起了奇怪的变化,变得半透明起来。
“颜?!”涯停住了手,吃惊地问,“你怎么了?!”
“我、我感觉……整个身体在分、分裂。”她喃喃,脸色苍白如雪,眼神也开始涣散,“这……这……是什么?有东西……有东西在翻滚……”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里的衣服在悄然地往外鼓起,不停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
那一刻,那个疯女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更加疯狂地大叫起来:“美瞳,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从地上又挣扎着爬了过来,抱住了幽颜的脚,伸出手,颤巍巍地探向她的腹部——那一瞬,隔着起伏的袍子,涯居然清晰地看到一张脸从幽颜的身体里凸现了出来,也在看着那个疯女人!
那是一张少女的脸,满是不甘、愤怒和悲伤。
“麦美瞳!是她!”幽颜呻吟着,“她……她在我身体里!在撕裂我!”
是的,那一天在轮回巷的白色小楼里,她抓住了那个逃脱出来向夏微蓝示警的女孩的灵体。为了防止她再度逃逸,她干脆将这个不安分的灵吸收并融入了自身。但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她身体里那个人类少女的灵竟然觉醒了,异动起来,并爆发出了如此强的能量!幽颜捂着小腹,咬着牙,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灵。然而那女孩却在她身体里拼命挣扎,试图离开,获得独立,回到这个世界与母亲相聚。
然而这样的挣扎,无异于将她活活地剖成两半!
“颜,颜!撑住!”涯眼睁睁地看着幽颜身形越来越稀薄,知道很快她的灵就会涣散,情急之下手一探,一下扣住了那个女疯子的咽喉,想将这个祸首活活捏死。
“别……别!”幽颜呻吟着抬起手阻止,显然体内麦美瞳的灵魂已经几近疯狂,在死命地挣扎。然而涯这一次根本没有听她的话,手指一并,犀利的白光如同镰刀一般从脖子里一掠而过,“唰”的一声,切断了那个疯女人的咽喉。
“啊——”幽颜发出了痛苦的喊声,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身体变得半透明。那个女孩的脸从她的身体里狰狞地浮凸出来,狂怒而憎恨的表情栩栩如生。
“你……你居然在她面前杀了她的母亲!”幽颜呻吟着,“涯!”
涯冷着脸,手迅速地伸出,虚扣住了那个被杀的女疯子的天灵盖。刚死去的女人还在抽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附着,身体居然凌空竖起,脖子里喷涌着鲜血。然面,奇特的景象出现了,有白色的光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体里出现,自天灵盖汇集向涯的手心。
涯的手瞬间握紧,五指紧扣,将那团白光死死地捏在掌心。那一瞬,幽颜下意识地弓起了身体,痛苦到了顶点,几乎分崩离析。
“涯!”她的眼前一片空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的母亲已经死了!你就算脱离出来,也见不到她了!如果不想她的灵魂粉碎的话,立刻给我平息下来!”涯对着那个在幽颜身体内翻滚的灵厉声道,“否则,我立刻在你面前将她化为齑粉,永远消失在任何时空里!”
那一刻,麦美瞳的那张脸上露出了极度愤怒的表情。然而涯毫不犹豫地握紧了手指,手里的那团白光颤抖了一下,开始一分分地散逸。
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痛苦,麦美瞳的灵不再起伏,一脸憎恨地看着他,嘴巴开合着,狂怒地骂着他们听不到的话。然而涯的神色冷酷如死,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在继续粉碎手里的那个灵体。
终于,麦美瞳的眼里露出了绝望。涯松开了手,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你看,我并不愿伤害你们母女。现在我来进行一个简单的分割仪式,只要你配合我,从颜的身体里缓缓退出来,我就让你们母女永远在一起。如何?”
麦美瞳疑虑地盯着他,在幽颜身体里微微蠕动,却不再激烈地反抗了。
“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涯却不耐烦起来,向门外看了看。
终于,那个灵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重新在幽颜的身体里干息下来。涯松了一口气,俯下身将手轻轻按在了幽颜的头顶,低声道:“放松。现在我要把那个人类的灵魂从你身体里抽离出来,可能会有一点痛,稍微忍一下。”
“嗯。”幽颜苍白着脸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涯默默地念动咒术,将手点在她的顶心,然后一下抽起——瞬间,只见一缕光从她的腹部急升而上,穿过心脏和眉心,从顶心穿出,落在了他的手里!
“好了。”涯看着掌心那一缕新抽出的灵,猛然将双手一合。只听“啪”的一声拍击,宛如惊雷,他手心里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仿佛太阳瞬间出现——幽颜在那种光芒里失声惊呼,蓦地站了起来:“不!”
然而,在她站起的一瞬,光一下子又消失了。
“你怎么能这么做?!”幽颜冲过去,一把将他的双手抓起,急切地查看着。涯的掌心已经空空如也,那两团白光同时湮灭,完全看不见任何踪影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声音发抖:“你……你,居然反手就把她们两个都毁灭了?!”
“是啊,”涯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答应让她们永远在一起。”
他松开手,掌心里飘落了一堆灰色的烬——那是灵体被湮灭后短暂残存的影子,就像是虚幻的蝶,在空气里飘了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颜看着他,眼神渐渐陌生:“你怎么能这么做?”
“她们伤害了你,差点让你涣散,我怎么能轻易饶了这些胆大妄为的人类?”涯却一把拉起了她,不由分说地走向门外,语气凌厉,“别为这些事和我争吵,颜!时间已经被消耗掉了,我们要立刻找到那个逃跑的少女,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墙壁无声无息地裂开。两位使徒并肩走出房间时,忽然顿了一下,看向了同一个方向,眼神一变——走廊的尽端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手里的一个沙漏,似乎在默默等待着什么。
看到他们并肩走出,霍铭洋叹了一口气:“时间比我想的要长一些。”他将沙漏扔到了一边,抬头看着他们,“那个疯女人居然能把你们拖住足足10分钟!看来,‘能够见到夺走女儿的仇人’真是赋予了她可怕的力量啊……”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了手,十指之间闪出凌厉的光芒。
“你要和我们开战?”幽颜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铭洋……是谁在屋子里设下圈套来伏击我们,并且赋予了那个疯女人妖魔般的力量?真的是你么?”
“是,”霍铭洋直视着她,简短地回答,“是我。”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别傻了,颜,”涯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跟你说过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人类!他以前一直都在阻挠我们猎取标本,如今也一定会站在人类那边。”
“错。我不是为了什么人类,也无所谓什么救世的信念……”霍铭洋打断了他,摇了摇头,“但是我却不能让你们伤害那个女孩……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眼前成为第二个麦美瞳!”
“唰”的一声,他张开了双臂,强烈的光从他掌心绽放,宛如闪电:“如果你们要杀她,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吧!”
“呵,你要用生命来保护她么?”涯冷笑了一声,白袍一拂,“杀了你,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幽颜看着霍铭洋,眼里满是不解和悲伤:“我们从不毁灭自己亲手创造出的东西!你……你为什么要和‘白之月’为敌呢?你不是克兰社团的人,为何要用生命去保护那个陌生的女孩?最初你并不是这样想的,不是么?”
“是啊……你说对了。我不是一开始就想要与你们为敌的。”霍铭洋低低地,有些感慨地道,“最初我只是想用她作为筹码,和你们交换去往‘白之月’的机会来和母亲团聚而已。这是我唯一想要追求的东西了。可是……在母亲死去的那个房间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必须要保护她,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喃喃道:“不……或许不是因为那个声音的提醒,只是因为她是继母亲之后第二个试图用生命保护我的人!”
他蓦然抬起头来,看着前面这两个来自异世界的使徒,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冷静,不可动摇:“是的,我不能再让你们带走她!”
“可是……”幽颜还想说什么,却被涯拦住了。
“别再和他废话,颜。”祭司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杀意,双手瞬间展开,一道凌厉的白光如同巨大的刀轮,沿着他的手掌边缘急速放出,向着霍铭洋拦腰割去。
Chapter 28 雨中之战
“看啊……那些闪电全部都钻进那幢房子里去了!太诡异了!”在离青山精神病医院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人惊呼了一声,回过头看着身后,“少爷不会有什么事情吧?”那是一条幽黑的小巷,冷寂无人,水深已经齐膝。
“嘘……别说话!”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干瘦的中年人忽然紧张地竖起了手指,制止了同行者的声音。他脸色青白,显然是长久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和睡眠了,身体摇摇欲坠。他沿着小巷奋力跋涉,一边走一边在胸口不停地划着十字,喃喃祈祷:“神啊,请保佑我们平安,快些远离那些魔鬼吧!”
“不……我还是得回去看看!”乌老大看着身后的青山精神病医院,跺了跺脚,“不能把少爷就这样留在那里!”
“嘘,嘘!不要大声!”圣心居士却神经质地看着头顶的乌云,“会被那些魔鬼听到的……它们就躲在那里!对,就在那里!它们会来抓我们的。”
“神经病!”乌老大呸了一声,不想跟这个从精神病院里述出来的人多说。他执了一个没有被水浸没的台阶,将背上背着的少女放了下来,想打电话给霍先生报告这里的情况,却想起手机被少爷砸碎了。
他叹了口气,踌躇了一番:刚才少爷是如此声色俱厉地要求自己带着这个女孩立刻离开,显然她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可是,也不能把少爷一个人留在那里啊……当他犹豫的时候,远处又是白光一闪,令人目眩。
乌云笼罩着这幢坍塌的青山精神病医院,闪电在里面穿行,每一个窗户上都绽放出了耀眼的光,仿佛里面有一颗炸弹在爆炸!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最终,对霍先生的忠心还是压倒了少爷的嘱托,乌老大找了一块干燥的地方,在屋檐下放下了昏迷的少女,跳入齐膝的水里,回头对圣心居士道,“你在这里看着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上帝啊!你怎么还要回到那个魔窟里去?”圣心居士大惊失色,“那些魔鬼在追逐我们!你如果回去一定会被……”然而,话音未落,彪悍的男人已经几个起落,沿着小巷掠走了。
“哎——”圣心居士叫了一声,声音到了一半又止住,畏惧地看了看天上。
小巷的天只有细细一线,从那一线只能看到涌动的密密的乌云。雨还在下,可乌云里已经没有光芒了,那些闪电仿佛全数钻进了那一幢精神病医院里。他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斜靠在台阶上的少女。被这样背着一路狂奔,夏微蓝居然一直没有醒过来,仿佛进入了极深的睡眠。她的脸安静而单纯,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手指间却透出淡淡的洁白的光来。
“上帝啊……这个女孩就是您降临在世间的神迹吧?我曾经聆听过您的预言。”被那种光芒所震慑,圣心居士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喃喃着,“多么纯洁,多么神圣……决不能让她落在那些魔鬼手里!”
瘦小的中年人匍匐下去,试图吃力地背起那个女孩。然而刚一触及衣角,少女手心里的光华蓦然绽放,一股奇特的力量猛然推来,将他撞得从台阶上连滚下来,一头栽倒在了污浊的水里。那一刻,他觉得背后剧痛,似有什么伤口裂开了。
“是不能触碰的么?”圣心居士脸色煞白,愤愤不平,“可刚才那个黑社会的家伙都可以背着她……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你是污浊的。”忽然间,一个声音冷冷地道,“被放逐的权天使——心。”
“谁?”圣心居士蓦地回过头。就在那一刻,一道霹雳打在了眼前。白光里有无数东西在下降,仿佛有很多人从天上降落,穿越乌云,落在了这条寂静无人的小巷里——是幻觉么?还是……还是13年前叠梦里的那些人又来了?
那一刻,圣心居士的双膝再度软了,坐倒在污水里,看着一个接一个在面前落下的人——那些人穿着他熟悉的特制服装,每个人手上都带着一枚戒指,面容肃穆,眼神凌厉,落在地上时,一个接着一个地收敛了背后洁白的羽翼。
“权天使——心。”居中的那个英俊男子看着他,说出了那个被遗忘多年的名字,“你好。”
这个名字被吐出的那一刻,他觉得背后一片灼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个清晰的八字形文身从他左右肩胛骨下方浮现,就像翅膀被“唰”的一声割去后留下的痕迹。那个文身早就已经被洗去了,隐藏在皮肤里,此刻被唤醒,又重新清晰起来。
“你们……你们是谁?”圣心居士在积水的街道上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些人,挣扎着后退,“是社团……社团派你们来的么?”
“这位是乌利尔大人。”最靠近他的一个年轻人对他道,“四大天使长中的惩戒天使。”
“惩戒天使?”圣心居士一哆嗦,大叫起来,“我……我这些年没有再犯事!就算霍天麟那家伙把我关到了精神病院里,我也没有说出任何有关社团的事!”
“我知道。”乌利尔看看这个人,淡淡地开口,“当年你因为贪污而被驱逐出社团,回到中国后,你创立了圣心会,除了蛊惑信徒招摇撞骗来敛财之外,倒没有做出什么特别恶劣的事,也严守教规,并未吐露社团的秘密。”
“就……就是!”圣心居士拼命点头,“何况我没有骗他们,末日的确存在!我是为了他们好,才告诉了他们这个天大的秘密,让他们可以早日投入上帝的怀抱!我没有骗他们。”
“是么?听起来真伟大,龚格尔神父没有给你颁发天使勋章么?”乌利尔冷笑,“可是,前年我们点数圣殿的收藏,却发现遗失了一件神器。”他的语气忽然转冷,“有人用一块旧胡桃木雕刻的十字架,代替了那件出自于那不勒斯圣心教堂的圣物,将其从密封的匣子里盗走了。”
那一刻,圣心居士的脸苍白如纸,全身瘫软下来。
“是你做的吧,权天使,当初看守圣殿收藏库的人?”乌利尔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冰冷,“你想否认么?那个十字架有着超强的神力,否则,就凭你的那点能力,怎么能在中国的东南沿海拥有那么多狂热的信徒?”
圣心居士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脸色灰白地看着他,许久才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发现……那个小唐是你们的人吧?十字架已经被他拿走了。你们……你们已经拿到东西了,现在还要把我怎么样?”
乌利尔冷冷地道:“小唐,他已经死了。”
“什……什么?”圣心居士愣了一下,忽然恐惧地大叫起来,“神啊……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反抗了下,根本没有杀他!”
“我知道。一个被驱逐十几年的权天使,怎么能杀掉座天使?”乌利尔冷笑,“小唐是为了向外传递重要消息而死的——幸亏他从你身上找到了圣心教堂的十字架。如果没有那件神物,就算他燃烧了守护神戒,估计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穿透那个结界吧。”顿了一顿,乌利尔低下头看着那个瘫坐在污水里发抖的男人,不屑地冷笑道,“所以,这次我们不是来找你算账的,而是——”
他转头看向那个昏迷的少女,语气变得肃穆,一字一顿:“为了她。”
夏微蓝靠着墙壁静静地睡去,秀发如瀑布般披落肩头,双手交叠着按在胸口上,手指间透出光华来,仿佛握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天啊……”圣心居士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吧?我第一次看到她身体里的光就知道了!这是神迹啊……你们来找她,也是因为她是个非凡之人吧?”
“这是米迦勒的女儿,神父密令我们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寻到她。感谢上帝,我们总算抢在‘白之月’之前找到了她。”乌利尔叹了口气,俯下身去抱起她——他没有受到任何抵抗,那个女孩还是静静地睡着,任凭他的双臂将她托起。
“真轻啊……”乌利尔忍不住惊叹,“像是没有骨骼一样。”他回身示意,身边的四个年轻人齐齐地踏上一步,展开了一张柔软洁白的毯子,乌利尔将少女抱起,轻放在毯子上,吩咐道,“立刻带她回耶路撒冷圣殿,交给神父,一路不许有任何停留。”
“是!”左右躬身。听到“圣殿”和“神父”两个字,圣心居士忍不住颤了一下,恐惧地看着乌利尔。然而后者并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道:“放心,你不用去那里,神父估计也不想再让你这种垃圾来玷污神的圣殿。”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放走这个神棍。然而圣心居士从污水里站起,却不肯走,迟疑地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字,嗫嚅着吐出一句话:“可是……末日就要到了,到处都是魔鬼的气息!你们……你们有办法么?”
“我们都在为此而战。”乌利尔淡淡地道,“怎么,你要加入么?”
圣心居士哆嗦了下,往后退了一步,面露恐惧之色。
“哈哈……”乌利尔轻蔑地冷笑着,不再看他,“好了,你可以走了。我们完成了任务,此刻也要离开了——直到末日,后会无期。”
头顶传来了轰鸣声,有直升机悬停,数条长长的绳梯甩了下来。社团的四个年轻人上前,将毯子结在其中一条绳梯的两端,将沉睡的少女缓缓拉了上去。
“不,不要用直升机带走她。”乌利尔忽然阻止道,“小心乌云里的那些家伙会袭击。你们空机返回,去往耶路撒冷,一路上引开那些邪魔的注意力。”他皱眉想了想,“至于这女孩,还是由我和三位座天使亲自带回比较好。”
他抬起双手,交错地放在胸口,低低念动祈祷词。只见一道纯白的光芒一闪,背后有翅膀瞬间展开。三位地位仅次于他的座天使依次上前,展翅飞起,托着用毯子裹着的少女。
小巷迅速恢复了寂静和阴郁,只有雨无穷无尽地落下。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然而云里却没有电光,显然那些魔鬼不知去了何处,竟然任凭直升机升空而去。看着渐渐升空的一行人,圣心居士想起了年轻时代在耶路撒冷的遥远的过去,对比如今的沉沦和狼狈,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落下了两行泪来。
然而泪水尚未落下,他却听到远处传来轰然的一声巨响!
他回头,愕然失声:“那医院!怎么……”
巨响之后,大地在震颤,灰尘腾空而起。
那一团巨大的白光从建筑物里绽放,从每一个窗口透出,只用了一瞬便撕裂了整个建筑。狂奔而至的乌老大怔怔地站在雨水里,看着青山精神病医院在面前轰然倒塌,化为乌有——是的,的确是“化为马有”!
那些倒下的砖石、瓦片、钢筋,在落地的瞬间化为了飞灰,在闪电般的光芒里簌簌湮灭,仿佛一阵带着湿意的气扑面而来,吹动他的眉毛发梢,然后四散而去。只是一转眼,本来还矗立着的楼房消失了,地上一片平坦,竟似从未存在过一样。光芒在绽放一瞬后就分裂了,化成无数道闪电,如同游龙一样在空荡荡的废墟上穿梭回旋,汇聚成了一个光的漩涡,令人目眩。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乌老大一时间也愣住了,看着面前奇特的景象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清醒中。忽然,一个人影从光里被甩了出来,重重地落到空地上,一动也不动。大雨落在他身上,殷红色的血从他的身体下漫出,如同一条条红色的蛇,迅速魄蜒向了雨中。
“少……少爷?!”乌老大认出了那个躺在雨里的人,失声惊呼,“少爷!”
他冲了过去,将那个人托起。然而手里的那个人却软绵绵的,手脚以奇特的角度垂落、摇晃,仿佛四肢骨骼寸寸折断,再无半分力气。仔细看去,他的手足上都有济深的血痕,似乎手筋脚筋同时被挑断了。
“少爷?!”乌老大怔住了,不敢相信地大喊,“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大雨落在那张苍白的遍布伤痕的脸上,触目惊心。那人的眼睛还有一线未闭合,里面有微弱的光亮闪烁,嘴唇动了一动。乌老大心下大痛,刚要背起霍铭洋狂奔去求医,却听到那个人挣扎着在他耳边猛然说了一句:“小心!”
乌老大是久历江湖的人,那一瞬,他心里一惊,感觉背后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他本能地右手一沉,“唰”的一声,一支短枪贴着手肘滑落掌心。他抱着霍铭洋迅捷地贴地滚向一侧,头也不回地甩手就是三点连射。背后某处的寒意忽然消失了。他滚了一身泥水,匍匐在地上喘着气回头。然而,雨里什么都没有。
乌老大松了口气,正准备将霍铭洋扶起,忽然又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小心”。那一刻,那种奇怪的寒意再度逼来,迅速非常——在他刚刚抬起手腕的瞬间,一声刺耳的响声蓦地响起,枪管被一道光削过,断为两截。
枪膛中滑行的子弹在雨里爆裂。就在这危急的瞬间,他身体忽然被一推,一个人站到了他的面前,对着大雨伸出了双手。那一刻,又有几道光闪电般地袭来,却迅速被无形的力量拦住,“啪啪”两声反弹,有闪电般的火光亮起。
“少爷?”乌老大惊呼了一声,发现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的居然是怀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霍铭洋踉跄了一下,重新跌倒在大雨里,微弱地喘息着。更多的血从手脚的伤口处涌出,染红了身边的地面。
“都已经这样了,还想要保护别人么?”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全身的气脉已经被我摧毁了,再勉强凝聚灵力抵抗,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随着语声,雨里忽然凭空显出了一个人形,宛如烟雾的凝聚。那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非凡,气质沉静冷淡。他凭空凝结,缓步走来,下得那么大的雨居然没有沾湿他的衣角半分。乌老大看得目瞪口呆。
对方走过来,一脚踩在了霍铭洋的手上,将刚画到一半的一道符咒踩碎了,冷冷地道:“人类就是人类,不自量力。”
乌老大暴怒地站起,一拳击出,动作迅捷如豹。昔年在南方三省的黑道里,他曾经赤手空拳打出谁也不敢挑衅的名头。然而那个人不闪不避,就这样看着他,任凭他的拳头击中自己的咽喉软骨——那一瞬,乌老大只觉得自己接触到了某种奇怪的冰冷的雾气,整只手一滑,穿透了对方的咽喉!那一刻,他惊骇莫名,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怪物了。
“呵。”涯在他耳边冷笑了一声,整个身体忽然散开,接着瞬间在他身外一米处再度出现。看着因为无处着力而跌下去的乌老大,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只是轻轻一点。那—瞬,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乌老大凌空停在那里,面部扭曲而痛苦,喉咙里发不出丝毫声音。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会魔法么?
“够了,涯。”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那个叫做涯的人的手指——仿佛是撤除了某种禁锢,“啪”的一声,乌老大捧在地面上,全身痉挛。
大雨里出现了另一个影子,是个清丽素雅的女子。她阻止了那个人,与他并肩而立,一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是担心他又会动手伤人。她非常美丽,只是脸色有些憔悴,仿佛大病刚愈的病人。那一刻,乌老大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夫、夫人……是你?!”
——这个女人的容貌,赫然就是十年前被烧死在医院里的德芙雅尼夫人!怎么可能?夫人……夫人难道还活着?如果是,如今她又怎么会和伤害少爷的人在一起?
霍铭洋没有说话,只是匍匐在地上,在雨水里抬起头看着这个女子,眼里的神色复杂无比。他用手撑着地面,几度想要站起来,然而手上的筋脉已经被挑断,指骨也被踩断了,竟然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了。
涯的手忽然重新举起,凭空握紧。那一瞬,霍铭洋的身体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操纵着,迅疾地从地上被拖了起来,脚尖顿时离开了地面。涯冷笑:“告诉我,你把那个女孩弄到哪里去了?”
霍铭洋咬着牙,没有回答。涯冷哼了一声,那只无形的手更加收紧了。半空中的人开始痉挛,手脚的伤口上的血加速流出,他在剧痛中挣扎,却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不说我就杀了你,”涯厉声道,“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涯手上的力量再度加强,霍铭洋忽然从嘴里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眼神涣散开来,手脚的挣扎也渐渐停止。
“不,住手!放下少爷!”乌老大忽然叫了起来,扑到了涯的脚下,声嘶力竭地大喊,“我……我知道那个女孩在哪里!快放开他!”
“嗯?”涯大为意外,怀疑地看着这个彪悍的汉子,“你知道?”
“乌……乌叔!”霍铭洋喘了口气,用尽全力挣出了一句话,“闭嘴!”
“少爷,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但却绝不能让你为此送命啊!”乌老大喃喃着,挣扎着站起,“放开少爷,我就带你去!”
“好。”涯只是想了想,就将霍铭洋甩在了地上。然而,就在那一瞬,乌老大发出了一声惊呼,身体忽然被攫住,不由自主地飞了过去。涯探出一只手,直接扣在了他的头顶上。不过片刻,他又是一挥手,乌老大被他凭空甩了出去,落在了霍铭洋的脚边。
“好了,我知道她在哪了。”涯读取完了所有记忆,冷冷地看着乌老大,“愚蠢,从没有人类可以和我讨价还价谈条件的。”
幽颜看到他眼里的杀气渐浓,叹息道:“走吧,别再耽误时间了。”
“呵。”涯冷笑了一声,眼神刀一样地从两人身上扫过,乌老大下意识地撑起身体去挡在霍铭洋的前面,却听到对方冷然道:“这个杂碎倒也罢了,杀不杀无所谓,但你难道要我不惩罚这个背叛‘白之月’、伤害了你的家伙么?”
“他已经被惩罚得够了,”幽颜蹙眉看着霍铭洋,低声道,“你震断了他体内的‘气’,从此他的灵再也无法凝聚,不能使用一切咒术,成了一个残废的人类。你还想要怎么样昵?非要立刻取走他的性命么?”
涯默然地看了幽颜一眼,举起的手缓缓落下。算了,末日很快就要到了,反正这些人类最多也只能再活两个月,何必非要在颜的面前杀他昵?
“所有人,给我过来。”他拂袖回身,在废墟上站立。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那些回旋在废墟上的光忽然凝聚起来,在他身体周围呼啸着飞舞,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涯指了指这座下着雨的空城,下令:“立刻出发,沿着东南方向去寻找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她在一公里之外!听着,我之前的许诺依然有效,谁先找到她,就能在未来获得一切!”
声音方落,只听无数尖利的啸声响起,那些光一道道激射出去,瞬间四散。
“直升机!那里有十几架直升机正在飞起,上面有克兰社团的标志!”风里传来邪魔们激动的声音,“快!追上去!人一定在飞机上,不能让他们跑了!”
乌云密布的天字里闪电纵横,很快,那一队直升机就被瀑布般的光淹没了。
“哦……克兰社团的徽章,他们终于出现了么?”涯喃喃着,“好,这次就让我们提前进行一次末日之战吧!”
Chapter 29 守护天使
当“白之月”的那些追随者从空中拦截住克兰社团的直升机时,空空荡荡的S城里,有人有幸目睹了这奇特的一刻——闪电从地面激射而来,从四处包围了天空中的某一处,那些电光汇成光球,站在乌云下滚滚而动,从城市的南端滚到西端。
“看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市政府大楼里,那些留守的政府人员躲在窗子背后,惊惧地低语,“那些闪电里好像裹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直升机?”电光明灭之间有人失声道。
一团团的闪电夹裹着几架直升机,在乌云里迅速地移动。从地上看去,直升机的操纵者显然非常敏捷,竭力以超高难度的角度飞行。然而无论直升机怎样灵活地移动,却始终无法摆脱那些如影随形的电光。
“天啊……那些闪电,是活的么?”
声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火光在云层里炸开。
“坠机了么?这是哪里的飞机?”市政府大楼里炸了锅,“我们今天没有派出过直升机啊……是谁家的?”
“不要问了,”忽然,秘书长出现在了办公室里,扫视了所有人一圈,语气严肃,“所有人都安心回到位置上继续工作吧。这座城市已经失控了,我们需要坚守岗位的人。”
“不,”有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所有人,即刻撤离!”
“谁?”秘书长诧异地回头,门口却没有人——那个声音是从办公室屋顶的传声器内传出的,威严而森冷。奇怪的是,那却不是副市长的声音。
“再重复一遍:从即刻开始,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立刻撤离!”
秘书长变了脸色,失声问道:“谁?是谁在那里说话?市长呢?警卫!警卫!”
“小许,听从命令。”转瞬传声器里传来了副市长的声音,透着微微的战栗,“立刻对全城下达撤离指令,让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里。你们也即刻撤离,用尽一切方法,尽快!”
所有人都震惊地停顿了半晌。许久,秘书长才微弱地回答了一声:“是。”
最高层的办公室内,副市长瘫软地坐入椅子,面色灰败。
“很好,市长先生,现在您也可以走了。”在他身后,一个穿着黑色神袍的老人松开了手,将掌心里闪着寒光的物件收入袖中,抬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这个城市即将陷入毁灭,愿上帝保佑你们能顺利迷离。”
“你……你是谁?”副市长再也忍不住,“究竟是谁?”
然而,起身回头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窗帘在风里摇曳。他颓然地坐回椅子里,半晌说不出话。霍天麟的嘱咐还在耳边回响,这里的事情显得越发古怪和不可思议,看来真的该离开了。仕途毕竟没有命要紧。
青山精神病医院崩塌了,乌老大背着奄奄一息的人在大雨里狂奔,头顶雷电纵横。背上的霍铭洋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伤口上的血不断沁出,似乎要将整个身体里的血都流光一样。
又一声巨响,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坠落了,砸在不远处,让一幢房子都塌下去了半边。乌老大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发现乌云里有巨大的光球滚动,一道黑影冒着烟跌落——一架直升机!
当被雷电击中燃烧的直升机坠到半空的时候,舱门打开,从里面弹射出了几个人。奇怪的是,那些人居然不是跳伞逃生的,而是就这样凌空跃了下来。在直线下坠几百米后,他们的背后忽然展开了羽翼,重新飞了起来,升入了乌云!
那……那又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
乌老大看得呆了,却不敢停止,一口气狂奔,想早一刻将霍铭洋送回别墅去。少爷还在不停地流血,伤得这么重,不早一些送回,说不定就撑不到抢救时间了。
然而,他刚这么想的时候,眼前却忽然一花。
头顶似有一片乌云忽然溅落,遮挡住了光线。是那群怪物又追来了么?他吸了一口气,全身肌肉块块凸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一个老人的声音却传入了耳畔,颤巍巍的,带着狂喜:“太好了!阿乌,你找到铭洋了?”
好熟悉的声音啊,难道是……乌老大抬起头,看到的果然是霍天麟的脸。只是,那个熟悉的人的背后却有一对巨大的黑色的翅膀,仿佛一只黑鹰从乌云里急冲而下!
“天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先生,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
这个世界怎么了……全疯了么?还是他出现了幻觉?
“别怕。”霍天麟来不及多解释,落地,冲过来抱起了昏迷的儿子。
乌老大在大雨里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霍天麟收敛了翅膀,恢复了常人的模样才回过神。他刚要开口问什么,忽然两团白光从天坑深处升起,宛如两颗平行的流星一样划破阴郁的雨幕,冲入了乌云之中。瞬间那些云层全部散开了,就像是有什么在中间爆炸,强大的气流令一切退避!
这……这又是什么?
“还呆着干什么?”他看得出神,霍天麟却是一声厉喝,“快回去,告诉所有的兄弟们,立刻撤离S城!”
“什……什么?”他抬起头,吃惊地重复,“撤离?”
“这座城市要完蛋了,我不想让兄弟们留在这里送死,”霍天麟的脸色苍白,拿出了老大的气势,对得力的下属下令道,“要在12个小时内带着所有人立刻撤离!我的所有财产能拿走的都拿走,拿不走的就丢掉,人一个都不要留在这里!”
“都丢掉?”乌老大愕然,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半空里的人,“我们四海在这里有多年的基业……”
“没有什么比人命重要!”霍天麟抱着垂死的儿子,展开了翅膀呼啸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乌老大,“没时间和你多说了,快走吧!”
大雨里,老人展开黑色的翅膀,飞过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乌云闪电。战斗中的双方没有留意到这个游离于战场外的第三方,然而,他刚飞越过两条街区,怀里的人却忽然动了一动。
“不……不能走,”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喃喃着,“还……还没结束。”
“铭洋!”霍天麟又惊又喜,低头看着儿子,“你醒了?”
满身是血的人在他怀里挣扎着,微弱无力,他的眼睛尚未能全睁开,却以一种奇特的顽强的意志力坚持着,喃喃:“还没结束。”
“什么还没结束?”霍天麟心疼不已,“你得赶紧去看医生了!”
“战斗……还没结束。钟声……还没响起。”霍铭洋的声音微弱,心里有一股力量仿佛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支撑着他不昏迷过去,“时间没到,我的使命……也还没有完成。不……不能走。”
“使命?”霍天麟吃了一惊,“你在说什么?”
霍铭洋抓紧了父亲的衣襟,忽然睁开了眼睛。那一刻,纵横黑道多年的老人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儿子的眼眸里居然燃烧着一种火焰般的光芒,就像是内心有什么在燃烧。
“我不能就这样走,”霍铭洋看着父亲,声音有些异常,“母亲嘱托我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要回去。”
“回哪里去?”霍天麟在半空里飞翔,穿过那些乌云和闪电,“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回去还有什么用?”
“还有用的……你不知道母亲那时候在大火里跟我说了什么。”霍铭洋嘴角忽然浮现出了一丝奇特的笑意,“她说,我不能死在那一刻,因为我要做的事情还没完成。”
“德芙雅尼的遗言?”霍天麟有些吃惊,“你记起来了?”
——自从十年前那一场大火之后,劫后余生的霍铭洋面容尽毁,大病一场,醒来后记忆出现了缺失,对于在那场惨烈的火灾中发生的一切都完全遗忘,多年来的反复治疗也无法令他完全恢复。难道在今日,他忽然记起来了么?
“是啊……我都记起来了。”霍铭洋看着脚底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以及早已被夷为平地的青山精神病医院,眼神有些涣散,喃喃着,“对不起。”
“对不起?”霍天麟愕然,那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冷漠桀骜的儿子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这么多年来,因为母亲的死,咳咳,我一直不肯原谅你……其实只是我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而已。”儿子咳嗽着,血从身体里不停涌出,“我知道你为了我,去和‘白之月’做了交易,不惜让自己沦为魔物。”他抬起头,看着背生双翼的老人,眼神悲凉,“对不起。”
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脚底下的大地,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到了。”
“什么到了?”霍天麟更加愕然了。
“你没看到母亲在对我们微笑么?”霍铭洋看着脚下的大地,喃喃着,眼神深处有奇异的光流动。他用尽全部力气猛然一推,从父亲的怀里挣扎而出,向着大地跃下!
“铭洋!”霍天麟失声惊呼,眼睁睁看着儿子从半空坠落,伸出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他猛然俯冲下去,徒劳地想要寻找霍铭洋跌落的方向,然而却吃惊地看到在霍铭洋落下的地方,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天坑!
那是一个十字路口,离那个吞噬整个城市的巨大天坑尚有距离,然而地面上却赫然也出现了一个大洞。
这里是……忠孝路和观星路交叉口?!
那一刻,霍天麟吃了一惊,似回忆起了什么——是的……这个地方,居然就是三年前那个叫麦美瞳的少女失踪的地方!
这么说来,这是一个“蚀洞”了?是“白之月”的使徒在这个世界设置的,普通人类用眼睛看不到的,然而却客观存在的黑洞!那些神秘失踪的人,实际上是经由扭曲的时空进入了另一个永远也无法返回的世界,成为了“白之月”采集的“标本”。
可是,这个蚀洞在昔年攫取了麦美瞳之后早已废弃,此刻为何忽然又出现了?是因为地狱之门的打开、巨型天坑的出现,引发了这个本来已经被封闭的蚀洞的再度打开么?
“铭洋!铭洋!”老人飞速降落在地面,呼唤着,黑洞却深不见底,连回声都没有。眼看儿子消失其中,霍天麟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然而就在那一刻,那个蚀洞却悄然闭合了,宛如扭曲消失的时空隧道。转瞬间,十字路口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看得见底的土坑,雨水在里面迅速地积了起来,映照出了老人的脸,和头顶乌云里闪烁的光。
那个忽然出现的蚀洞,居然瞬间又闭合了,仿佛只是为了特意来接走霍铭洋一样!
“铭洋!”霍天麟绝望地对着那个土坑喃喃,忽然,积水上有浮光掠影一闪而过——雨水上,隐约闪现出了一个女子的面容,微笑着凝望着他。
“德芙雅尼?!”霍天麟失声道,“是你?”
然而话音未落,那个影子就消失了。
霍天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难道是德芙雅尼从这个蚀洞接走了铭洋?不可思议……昔年她为了让铭洋留在这个世界上,不惜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为何在此刻又要将儿子带往“白之月”?
震惊中,头顶忽然又传来了巨大的轰隆声,震耳欲聋。他抬起头,看到直升机一架接着一架地从半空中跌落、爆炸,在城市里冒出一团一团的火光,简直像是银幕上的战争大片在现实中上映一样。
“末日啊……”他喃喃着,想起了那些撤离的属下——或许,那些逃离S城的人也会回头看到这里的奇特景象吧?如果人类还有未来,将会以什么样的描述来记录令天发生的这一切呢?
当所有的轰鸣声都停止时,两道剧烈的光从云层里透射而出,瞬间分开,停在了天宇里。在乌云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
“涯……颜?!”霍天麟失声,在云端看到了来自异世界的使徒的降临。
原来,“白之月”的暗之军团已经倾巢而出。
在半空里,白之月的追随者们全数出动,拦截住了克兰社团。
“她不在这里。”涯赤手折断了一架直升机的尾翼,冷然扫视着地上坠落的所有机械以及半空里正在战斗的敌我双方,语气渐渐变得严厉而愤怒,“乌利尔,还有那个女孩,都不在这里!我们被骗了!”
“他们……难道已经带着那个女孩先一步离开了?”幽颜停在半空中四顾,愕然道,“这是声东击西么?人类的智慧……”
涯冷然:“放心,就算他们已经离开了地球,我也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地回来!”
话音未落,他手一挥,一道光芒从手心里绽放。仿佛得到了指令,乌云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黑翼邪灵呼啸着冲了下来,悬停在他们面前,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邪灵背负着一具透明的棺材般的东西,在乌云里射出纯净的光芒。
“这是……”幽颜失声道。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涯的手指在冰棺上划过,“哧啦”一声破开了光幕,将里面的一个女人拖了出来,冷笑道,“我会让他们乖乖回来找我们的!”
欧阳芷青醒着,却被封住无法动弹,只能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神愤怒而明亮,宛如有火焰在燃烧。涯冷笑一声,一手提起了她,迅速地往云上掠去。在他所到之处,乌云退开,闪电纷纷萦绕,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圆。
“你要做什么?”幽颜愕然。
“不做什么,”白袍的祭司冷冷地笑了一笑,“只是要把这个饵投出去。”
话音未落,他的手一松,手里提着的欧阳芷青顿时落下,闪电般地从万丈高空坠落,摔向了大地上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边怎么了?”S城的边缘,陆地和海洋的交界线上空,有人忍不住问。
回头看去,被乌云笼罩的S城上空陡然破开了一个大洞,有一道光从地面射出来,穿越云层,停留在了乌云的上方,熠熠生辉,宛如一颗启明星。光芒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子的剪影,四周一片寂静。
“好像S城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上帝,我们的人……会不会都死了?”另一个人颤声问,“他们……他们一个都没有跟上来!连一架直升机都没有出来!”
“别冲动,克劳德!”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你想干什么?”
“他们……他们一个都没能出来!我不能留下他们在那儿孤军奋战!”
一群人的声音响起在空气里,此起彼伏,激烈地争论着。然而奇怪的是,在风和雨里却没有一个人影——那是用了隐身术的人,克兰社团此次行动中的精英,跟随大天使长乌利尔离开的三位座天使。
“都给我住口!”忽然间,第四个声音响了起来,严厉而冷静。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许回顾,不许议论,立刻撤离!”乌利尔一字一字地命令,语气坚定如铁,“没有任何东西比完成任务更重要——无论牺牲了多少人,我们都要将这个女孩安全送回圣殿,记住,这是神父的命令!”
“是。”同伴们沉默了一下,终于从命。
然而,一行人刚掠到大海上空时,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那个声音在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时候已经非常微弱,几乎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然而就在同一时刻,他们只觉得手里一震,接着就是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消失了。
“不好!”乌利尔失声叫道。
蓝色的大海上,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虚空里忽然出现,化作一道闪电急速地向着乌云覆盖下的天坑方向掠去。
“是她?!”几个人同时失声,不敢相信。
这一刻,他们手里的重量忽然消失——那个被救出来的一直昏迷的少女,居然在这一刻忽然醒来了!
天空里,有一物闪电般下坠,穿透层层乌云,直坠向黑沉沉的大地。而地面上,那个巨大的天坑仿佛深不见底的巨口,将要吞噬坠入其中的一切。
就在快要坠入其中的瞬间,一道白色的闪电呼啸而来,“唰”的一声将其截住。
欧阳芷青的脸在飞速下坠中变得青白,却没有昏过去。这个神经如同钢铁一样强韧的女人,睁着眼睛看着一切,直到巨大的白色羽翼覆盖了视线,才吐出了一句:“真的是你么,微蓝?”
在空中拦腰接住她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从城市的另一端急速飞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坠落的人拦腰抱住,然而巨大的冲力还是让两人一起往下滑了数百米,坠入了地平面以下的天坑之中。
羽翼张开,急速挥舞,在下滑五百多米后终于停住了。
欧阳芷青在下坠中凝视着对方的面颊,眼神复杂而奇特,仿佛凝视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此刻,当她们暂时安全之后,她才开口,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微蓝,是你么?”
然而那个少女的脸色却有些奇特,带着一丝迷惑和茫然,仿佛一个刚刚睡醒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孩子,张了张口,像是想要喊一声妈妈,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忽然间,少女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支撑不住了。
“你……”欧阳芷青的视线停在女儿的身后——夏微蓝抱着她,胸口有一道奇怪的光环流转不息,肩膀后展开了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羽翼边缘有灿烂的金色光芒,就这样悬停在了天坑里!
不过几个月没见,她那个去S城念大学的女儿,居然以这种奇特的样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天啊……果然是真的!果然!”欧阳芷青伸出手臂抱住了多日未见的女儿,将手按在她胸口那一轮流转的光芒中间,叹息了一声——之轩啊,之轩,隔了13年,一切终于如你所言地发生了。在末日到来之前,她已经开始苏醒了。
夏微蓝抱着母亲,挥舞着翅膀悬停在半空,脸色却渐渐苍白,眼睛止不住地阖上。
“你怎么了?很累么?”欧阳芷青有些诧异,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忍不住微微失声——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天坑,足足有1/4个城市那么大,就像是张开的巨口,而她们两个人悬在上空,仿佛会被随时吞咽下去。
“白之月”的人把自己丢到这个天坑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欧阳芷青刚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头顶一暗,不由得脱口喊道:“微蓝,小心!”
天坑的出口处有两个影子悄然出现,在漫天的乌云里,仿佛两抹流动的光。她认出来了,那是叫做涯和颜的两位使徒,“白之月”的最高领袖。他们要做什么?
就在这一瞬,她看到那两个穿着白袍的异世界使徒忽然动了起来。他们在天坑的上方相对而立,相向而行,化成了两道相互追逐的影子,绕着天坑的边缘动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化成了风。
欧阳芷青感觉到了一丝不祥,一把将女儿搂紧,仰头看着上空,口里连声催促:“快!快走!不要留在这里,出去!”
但奇怪的是怀里的夏微蓝却没有说话,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着,她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似有千斤重。少女摇了摇头,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然而眼神里却流露出了一种奇特的困倦,身后的翅膀扑扇的速度越来越慢,竟然缓缓地向下沉去。
“微蓝,你怎么了?”欧阳芷青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奇特的响声从大地深处传来,低沉而悠远,宛如时空的尽头有什么正在打开。那一刻,她的眼神一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用力摇晃着怀里的女儿:“微蓝,醒醒!快,快出去!”
被母亲的厉喝惊动,少女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了翅膀,努力往上飞了几百米,要从天坑的边缘飞跃而出。然而就在她们抵达地平线的同一瞬间,一股奇特而汹涌的力量压顶而来,就像是洞口有一层看不见的网,兜头罩下!
刹那间,夏微蓝的身形摇晃了一下,整个人一滑,往天坑深处急坠!
她们两个被困住了!那一刻,欧阳芷青终于明白,那两位“白之月”的使徒,居然是以自己为诱饵将微蓝引到了天坑里,然后封闭了她们返回人世的路径!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要将微蓝彻底带往“白之月”!
飞速的下坠里,她几乎失去了意识。
天坑深处似乎打开了一扇门。黑暗的尽头,居然依稀有一点光。她只觉得无法呼吸,身体被前后压制着,迅速地被吸入了一条看不到的黑暗通道之中。遥远的尽头有一点光亮在等待着她,宛如溺水濒死的人所见的一切。
那些遥远的过去,忽然间又历历在目,回到了眼前。
当这一切开始的时候,她才21岁,家境清白,单纯明丽,对未来满怀憧憬,想要成为一个穿着礼服在舞台上演奏的世界级钢琴家。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高大英俊,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位资深的探险家,经常游历海外,每年只有两三个月回国看望她。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然而,毁灭却是悄悄降临的。
大三那年,她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魇。在一个夜晚,入睡的她梦见了天国的景象,有一个声音对她说:“你是被选中的人,伸出手吧,神将赐给你无上的荣耀。”
她懵懂地伸出了手,一道门在眼前打开,一双手托着一个孩子从中递出,伸到了她面前——婴儿的眼睛是纯黑色的,看着她,仿佛有魔力。她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将那个婴儿抱在了怀里。然而那一刻脚下忽然一空,她就抱着婴儿从天上坠落了。
那其实是一个梦,但是惊醒时,她竟然真的意外地收获了一个孩子。这样的事情任凭谁都无法相信,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那是幻觉,但是腹部却真的开始隆起——终于,那个奇怪的孩子从她身体里诞生了,在某一个满月的夜里。
年少无知的她茫然地抱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婴儿,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未婚生子,她不得不从校风严谨的学校退学,并被父母赶出家门。无论她怎么苦苦哀求,都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她在校期间并未偷吃禁果,清白无辜。
“这孩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她对着那些苦口婆心劝导,要自己说出孩子父亲是谁的学校领导和亲戚反复喃喃,泪如雨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到我身体里去的!真的!怪物……她是个怪物!”
因为这种偏执的谎话,并且不肯悔改和坦白,她被学校开除了。她带着孩子回到老家B城,却被家人拒之门外——那是1994年,家乡风气还非常非常的传统和保守,愤怒而绝望的父母将她所有物品打包,扔出房门,拒绝承认有这么一个女儿,更不想看到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孽种。
一夕之间,她被所有人遗弃了。
从小一帆风顺的她精神在瞬间崩溃,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无路可去的她就待在祖母留下的破旧房子里,整天不吃不喝,满脑子想的都是杀死孩子,杀死自己,然而无论她怎么疯狂地折腾,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带着这个古怪的婴儿奔赴死境:跳楼、服毒、自焚……用尽所有方法。然而奇怪的是,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不让这对母子有任何意外一样。
最后一次,她喝下了一整瓶的农药,却在第二天照常醒了过来。恍惚间,她看到枕边的那个婴儿趴在那里看着她,笑了一笑。那一瞬,她看到这个孩子的眼眸深处有奇特的光芒闪烁。
“滚开!你为什么笑?为什么?”她忍不住毛骨悚然地尖叫起来,用枕头砸在婴儿身上,“你是什么东西?”
然而,枕头在没有接触到孩子皮肤之前便四分五裂了,里面的鹅绒散了一房间,仿佛漫天纷飞的雪花。那个婴儿就坐在飘雪的室内“咯咯”地笑了起来,伸出胖乎乎的双手,去抓那些细小的绒毛,样子天真无邪。
但她分明看到,在婴儿指尖触及的地方,那些绒毛瞬间凭空消失了!
“愚蠢的女人,这是神赐给世界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伤害她。”忽然,一个奇特的声音响起来,直接传入她的脑海,“神选择了最洁净无瑕的你,作为衪的母亲,你必须抚育祂,用尽你的所有力量,直到最后将生命奉献给祂——这是你的使命,不可抗拒。”
是谁?是谁在说话?
房间里空空荡荡,她四顾,只看到那个晏儿在看着她,嘴唇微微开合——这个不过三个月大的孩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魔鬼……魔鬼!”她尖叫起来,恐惧地缩在门后看着这个从自己身体里诞生的孩子,像是看着不可思议的恶毒魔物,“滚开……滚开!”
然而,婴儿却慢慢地爬了过来,伸出胖乎乎的手,笑嘻嘻地抓住了她。
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精神压力,昏了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之轩,这个孩子将会成为她的毕生噩梦吧?
那一天,一直在海外探险的他回来了,在老家B城听说了她的遭遇,立刻来到她读书的城市四处寻找,终于在那个破落的旧房子里找到了这对母子。醒来时,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双许久不见的温柔而深沉的眼睛。
他破门而入,看到她的模样忍不住怔住——不过短短一年不到,她已经从明丽轻盈的少女变得这般憔悴,宛如一朵花直接从含苞到了凋零。
“青?”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她看到他,愣住了一刹那,似乎是不敢相信还能见到他。直到他伸出手来时,她才触电般地后退,拼命地摇着头,喃喃着:“不……别碰我。很……很脏了。”
“说什么胡话!”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我从不当真。就是你父母的话,我也不会相信。青,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怎样一个女孩。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总会有你的原因。”
“事实上,我的确生了一个孩子。”她看着他,讷讷地说,没有表情的脸苍白如死,“我……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震了一下,脸色也苍白了下去,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措词,许久,只是沉默着将她抱入怀里,紧紧地,不让她有一丝挣扎的机会,在她耳边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不过现在我回来了,没事了,青。”
“你怎么才回来……怎么才回来?”她忽然哭出声来,忍不住捶打着他,“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没有人相信我……连爸妈都赶我走,他们不要我了!”
“傻瓜,还有我呢……我要你。”之轩温柔地叹息,抚摸着她枯草一样的长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可我有孩子了。”她绝望地喃喃,“魔鬼一样的孩子!”
“怎么能这么说?”他皱起了眉头,第一次训斥她,“无论如何,这都是你的孩子……”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某一处。
空荡荡的房间里坐着那个婴儿,像是听到了大人们的说话,她转过头看着这一边。那个婴儿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闯入房间的年轻男人,看着他手上的社团戒指,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神色。婴儿的眼神无邪而干净,却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令房间忽然寂静了。
“我的子民和战士,你终于来参拜我了。”
“看到了么?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你们要听从祂。”
寂静里,一个声音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威严而低沉。然而婴儿身边的母亲却丝毫没有听见。之轩压住了已到嘴边的惊呼,不想令她害怕,直直地看着坐在空房间里的女婴,语气开始出现了罕见的不安:“这……这就是你的孩子么?青?她……她在说话?”
“这不是我的孩子!”她却再度被刺激,“这是个怪物,不是我的孩子!”
“不要害怕。”他看到那个晏儿动了动,忽然对着他平举起了胖胖的小手——掌心向下,手背向上,拇指和尾指微微弯曲着扣向掌心。这种姿势,他曾经在耶路撒冷博物馆里的《死海古卷》上看到过。
——那是传说中神之子耶稣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时,对子民们做的第一个手势!
“我的上帝!”他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跳起来朝着那个孩子走去。而那个孩子保持着这个姿势安静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眸深不见底。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有无形的墙在面前建立起来,竟然不敢靠近!
终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那个孩子面前的一米处单膝跪下,神色肃穆而警惕。他抬起手,用一个有着火焰徽章的戒指慢慢地靠近那个孩子。忽然间,一道光亮起,那是折射自孩子眼睛深处的光,映照在戒指上,居然有灼热的燃烧的感觉!
他低声道:“容我冒昧地猜测,这,是神旨么?”
婴儿没有回答,似乎是不耐烦了,挥动了一下小手,嘀咕了一句含糊不清的什么。那一瞬间,他看到婴儿的瞳孔里出现了一个闪光的十字,刺眼得宛如光之教堂里的影像。《死海古卷》上的经文再度闪过脑海,血从心底骤然沸腾,他不再怀疑,俯下身去抓住了那只胖胖的小手,单膝跪地,亲吻手背,失声道:“感谢上帝!”
当他接触到婴儿柔嫩的肌肤时,一股电流仿佛穿过了他的灵魂。那一刻,他猛然洞察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一种庄严而肃穆的使命感从心灵深处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战栗。
“我知道了,”他对着那个婴儿道,“我定然会誓死守护您。”
“咯咯……”那个要儿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是怕痒,又仿佛是欢喜,挥舞着手足爬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在耳边咕噜着奇特的声音。
“是。”他肃穆地低声道,“我会绝对保守这个秘密,任何人都不会得知,包括神父。”
她在一边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最后俯下身抱起了那个魔鬼一样的孩子,眉间全是肃穆和恭敬。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神里有惊叹,也有赞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青,抱着她吧……在这世上的所有人类里,你是最纯洁无辜的一个,所以神才选择了你作为她的母亲。这是无比的荣耀啊!”
“你在说什么?”她愕然地向后退了一步,“你疯了么?”
“我当然没有疯。”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殉道者的无畏。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离他很遥远,完全不能明白他的话。他的声音却温柔而坚定:“青,无论如何,请你收下这个上帝赐予的孩子,好好爱她吧,就如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如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她看着他怀里的女要,而那个婴儿也在看着她,无辜地微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双手要求她拥抱。那一刻,婴儿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神秘莫测,变得天真无比——那种柔软的力量瞬间击溃了她的心。
她犹豫着,最后还是伸出了手。
“是神选中了你,青。”当她抱住那个孩子的时候,之轩伸出手臂围住了她们母女。她听到了他的低语:“你注定要走那窄门,去迎接比普通人更多的考验和困苦。但是,不要怕,青,你这一生所承受的所有一切,我都将和你分担。”
那之后,一切峰回路转。
随着之轩的回国和介入,一切都迅速好了起来。他带着她回到了老家,回到了人群中,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其实是他在某一次途经中国转机和她小聚时的爱的结晶,而她因为太过于爱护他的名誉,在他本人没有回来之前一直不肯说出实话,哪怕被所有人误解。
父母喃喃地骂女儿死心眼,又心疼此前对她的驱逐。她安然地回到了家,收回了所有人的爱,然后,很快又离开了家——她出嫁了,嫁给了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明媒正娶,礼数周全,没有让任何人看笑话。
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少时梦寐以求的一模一样,完美无缺。
除了那个奇怪的婴儿。
婚后他们在B城安了家。她开始教钢琴课,他间或出去旅行,但频率已经少了很多,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陪伴她们母女,给旅游杂志写稿,把自己这些年的探险都记录下来——生活平静而温馨。她开始逐渐接受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试图让自己成为一个好母亲。而之轩也成了一个好丈夫,对她体贴入微。
唯一不平常的,是他看女婴的眼神——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孩子的眼神,更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看着所信奉的神灵。每每她无意看到,就觉得心里一跳。
有几个夜晚,她深夜醒来的时候看到他单膝跪在摇篮旁,凝视着孩子,低低地说着什么。而更奇怪的是,她居然依稀听到那个孩子在咿呀地开口说话,两人似乎在一问一答,而她却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言语。
之轩的心里,似乎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那个秘密和这个婴儿相关,却偏偏是她这个妻子和母亲所无法了解的。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甚至开始留意起他的一举一动,注意着一切和他有关的细节:手机短信,信件往来,乃至网络通信。她成了一个克格勃。
一天晚上,醒来的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仿佛歌咏,又仿佛祈祷,似乎有人在楼下进行着什么神秘的仪式。她听了一会儿,确认那个声音是之轩的,心里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他在做什么?在对那个孩子做什么?
然而,她披衣起来,下楼查看的时候,却看到他坐在摇篮边,手边放着一些银质的器皿,似是在什么仪式里才用得到的款式,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十字架,按在婴儿的心口上。他的指尖上有水,一滴滴地落在要儿的额头上。
“你在做什么?”她再也忍不住,失声低呼道。
“惊醒你了么?”他一惊,有些歉意,“没事……你不用怕,很快就好了。”
“之轩,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她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疑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你信了教么?不然为什么每个礼拜都要去教堂做祷告?这些年来,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那么神出鬼没?那个孩子……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叹息,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是回来了么?我最近哪里都没有去。”
“是,你最近是哪里都没有去,”她却苦笑了一声,实在忍不住,将自己知晓的秘密捅了出来,“但这些天我一直偷偷留意着你在做什么。你在不停地写信,那些信全都是寄给S城一个叫德芙雅尼的女人的,对么?她……她是谁?是你的秘密情人?”
他看着她,眼里有一丝犹豫和无奈:“青,你相信我么?”
“当然。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所以,请不要欺骗我。你救了我,之轩,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我。”
“那么,就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因为我无法回答,也无法骗你。”他语气诚恳而无奈,“青,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神,我最爱的就是你,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更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丈夫的眼睛是如此的诚挚,她的心一瞬间就软了,接下来的话再也问不出口了。
之轩转过身,看着襁褓里的婴儿,如同凝望圣坛上的神,低声道:“相信我,青。要好好养育这个孩子,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凝重,那一刻她忽然升起了莫名的排斥和嫉妒,忍不住冲口而出:“你的意思是,她比我更重要?如果遇到危险,你要我舍命去救她?”
“……”之轩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却没有否认。
她愤怒地冲到摇篮边,想要把那个古怪的婴儿抱起来。孩子在安静地眨着眼,看着他们,表情出奇得安静,目光里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一瞬间将她的情绪抚平了。她高高举起的手落了下去,无力地抚上了孩子柔软的脸颊。
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神将自己的独子赐给了人类,是为了拯救世界的大爱。而你养育她,只是为了在某一个时刻将她奉献出去。”之轩抬起手来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你要用一切的力量来保护她,做她的守护天使。青,整个世界都会感谢你。”
她默默地低下头,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古旧的书。果然,之轩信了教,然后才变成了这样么?他今晚,是不是给这个孩子做了秘密的洗礼?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也不想因为信仰问题和他起冲突。
“好吧,”她温顺地说,“我会做她的守护天使。”
自那个夜晚之后,那个古怪的婴儿再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似乎收敛了那种怪异的举止,变得安分了。
他们又平静地度过了几个年头。她起初还是小心地留意着,而那个叫德芙雅尼的女子始终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之轩也不再往S城写信——前半生以探险旅行为生的他仿佛真正地安定了下来,和过去的一切都做了割裂和决绝。
那个被取名为微蓝的孩子渐渐长大,开始学习说话,学习走路。她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反常,和普通孩子一样活泼可爱。这个孩子和之轩尤其亲密,很多时候看着他们父女在花园里嬉戏,她总有一种恍惚,似乎这个孩子真的是他们两个的亲生女儿。
但是好景不常,在微蓝五岁那年,之轩出国一次,回来便满腹心事。她偷偷翻看他的护照,发现他去的是耶路撒冷。那一夜,他再次接到了来自国外的神秘电话,神色有些异常,在吃饭的时候长久地沉默,似满怀心事。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终于他把头抬了起来,“青。”
“要去哪里?”她悚然一惊,有不祥之感,“去S城找那个女人么?”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我要去洪都拉斯,”他苦笑着,尽力表现得轻松且漫不经心,“那儿的海里发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蓝洞,有人邀请我去那儿探险。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个探险家,对我来说这是小菜一碟。”
小菜一碟?那为什么他在和她说话时却不停地转动手上的婚戒,似乎压抑着什么?当他提着行李准备离开时,她拦住了他,在那个开满了蔷薇花的院子门口苦苦哀求。
“抱歉,青,我必须去,同伴们都在等我。”他看着她的泪痕,有些无奈地捧住了她的脸,“不过等这一趟结束,我就会彻底脱离社团,回这里来陪你一辈子。”
“社团?”她愕然,“你加入了什么社团?”
“你不要问了,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叹息着揽过她,亲吻她的额头,“社团有规定,不允许成员结婚。如今我已经违反了规定,就算不自动退出,也会被神父驱逐的。所以,青,我会回到你身边的。我会守着你和孩子,永远不会再离开了。”
永远。之轩是一个守信重诺言的人,从小到大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诺言,没有一个不曾实现的。而那一次……
他的“永远”,却是永远不再回来。
洪都拉斯的海底发生地震海啸的那一夜,她骤然从睡梦中醒来,冷汗满身——在深沉的梦里,她看到他在蓝色的海底对着她呼喊,挥着手,然而他身后却绽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瞬间将他吞了进去!
“之轩!”她在床头瑟瑟发抖,忍不住低声哭泣。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黑夜里出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那是年幼的女儿被她惊醒,跑到了房间里看着母亲,怯怯地问:“妈妈,你怎么了?我刚才梦见爸爸了!”
微蓝的眼睛是如此的干净澄澈,却令她打了个寒战。
孩子在夜里哭泣着:“爸爸说,让我好好听你的话,以后去S城念最好的大学……他掉进了一个很深的蓝色的洞里,我好怕,拼命叫他,他也不回头……”
五岁的孩子啜泣着,在黑暗里摸索着过来抱住了母亲。然而她却猛然一哆嗦,失声喊了起来,推开了那个孩子:“走开!都是你……都是你!”
微蓝跌倒在地,受了惊吓,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她在黑夜里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将那个小孩子抱在了怀里,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怀里的孩子是如此的脆弱无辜,如何能让她将一切厄运都归于这幼小的存在的身上呢?
那之后,她再也联系不到之轩了,无论手机、邮件、MSN,或者任何一种联系方式。在那个噩梦的夜晚后,他仿佛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她几近崩溃,终于忍不住翻出了以前偷偷记下的地址,给那个叫德芙雅尼的女人写了一封信。当快件显示“已签收”后,对方却没有回信,只用陌生的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我想他应该已经牺牲了……忘记他,好好生活吧。”
然而,当她重新拨回去的时候,却显示那个号码已经被注销。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关于之轩的线索都中断了,她再也瞒不住双方的父母,不得不哭着说出了一切。两家人一起去B城的派出所报了警,然而,这样一起在国外失踪的案子,一个小城的警察又能做什么?
在三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她在午夜听到了敲门声。
她惊喜万分,以为是之轩回来了,打开门,却看到了一群神秘的黑衣人。那些奇怪的人齐齐地对着她行礼,态度恭敬,他们带来了她生平从未见过的巨额金钱,并附加了一个她永远不想知道的噩耗——她的丈夫,夏之轩,消失在了洪都拉斯那片微蓝的海洋里,那个深不见底的蓝洞深处,再也不能回来了。
唯一留给她的,只有那枚断裂的素面白金婚戒。
她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得知这一切的原因,然而那一群人却没有再和她说更多,放下了巨额的钱,就在夜里悄然离开了。她哭着,骂着,将那些神秘人留给她的一箱子美元从窗口扔了出去,因为那是用之轩的命换来的染血的钱。
那之后,她们母女便相依为命,过着清贫的日子,一起度过了13个年头。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她遵从了之轩的嘱托,尽心尽力地抚养着这个孩子,而微蓝也健康地长大了,不曾显露出丝毫的反常,就如邻家女孩那么普通。
——直到年满18周岁,如之轩的遗愿,她去了S城念大学。
这一年,是2012年。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孩子脱离她的视线不到两三个月,居然就发生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变故。早知如此,是不是就不该让她填报这个志愿呢?如果不来S城,是否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或者,一如之轩所言,一切都是注定。命运的轮盘原来一直在转动,从不曾停止。他们不过是依次来见证历史的人,当一切发生之后,都将归于尘埃。
漫长的回忆在短短一瞬掠过脑海,等回过神来时,她正抱着失去了神智的女儿急速飞坠。大地深处的那道门开了,那一道白光迎头扩散下来,映照着她们的脸。欧阳芷青在下坠中失神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光,恍惚是在看天国打开的门。在那里,她依稀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之轩居然在门的那边,对着自己伸出了手。
“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她喃喃地对着白光的彼端说话,不再挣扎。或许,这样也好吧?很快他们就能再见面了,一家团聚,永不分离。
“不,青,不能放弃!”她依稀听到了回答,“你答应过我的,要用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如今她就在你怀里,你要保护她!你答应过我的,青!”
那一刻,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微蓝!”一瞬间,欧阳芷青用力地抱紧了自己的女儿,似乎要将她重新纳入自己的身体里,如同在身体里孕育她的最初。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加诸于身上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几乎不容抗拒,她就像一片枯叶一样被卷入洪流,吸入遥远的另一个时空。
那道门在不远处打开,预示着这个世界的尽头已经到达。快被卷走的那一刻,欧阳芷青忽然松开了手,用尽全力,将夏微蓝朝着相反的方向推出去——那是她身为人类的力量极限。与此同时,她自己却加速地向着彼端坠落。
没有一声呼喊,没有一下挣扎,她就这样坠向了时空的尽头。
在祭献出自己时,母亲的眼睛一直看着夏微蓝,里面的感情是复杂而深刻的,包含了千言万语。是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的女儿,哪怕这一推之力是如此微小,只能延缓几秒钟的坠落。
那一刻,看着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母亲,夏微蓝漠然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似乎有什么在身体里觉醒了,一道耀眼如电的光华从她的胸口绽放!
“妈妈,妈妈!”少女哭喊出声音来。仿佛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了心脏,属于“夏微蓝”的神智重新苏醒,垂下的翅膀振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光芒追逐而去,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消失的人。
然而,哪里来得及?只是一转眼,那个女子就消失在了光芒里。
夏微蓝哭喊着,不顾一切地紧跟着,就要向着黑暗最深处而去。但就在扑向那道门的一瞬,她的身体又停住了,另一种力量从内心升腾而起,控制了她。
那是不属于她的更高的意志。
“还不到时间,作为寄主的你,为何几次三番地催我提前醒来?”另一个声音响起在灵魂深处,冷静到冷酷,“要知道,每醒来一次,力量积累的进程就会被打断一次——就如当初霍铭洋濒死时,封印在你身体里的我第一次被唤醒一样,是个错误。”
不……不,让我去那道门的背后找回母亲!
那个声音回答:“不行,力量还不够,封印还没解开。”
夏微蓝想要呼喊,然而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意识渐渐重新变成空白。那道门就在不远处,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仿佛不容抗拒的激流。然而少女展开翅膀,极力与那种力量抗衡,一寸一寸地往后退,试图向着地面的方向离去——这种胶着在持续。她用尽全力才退开一米的距离,却已经用了足足一个小时。
钟声即将敲响……那之前,能对抗这道门多久呢?
黑洞漫无止境。展翅的少女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天坑的出口已经遥不可见,化为如同星光一样的微小一点。她将手按在胸口那个流转的光环上,几次用力,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出来,却无能为力。
手指颓然垂下,那道光也渐渐熄灭。
天坑深处,是末日一样的黑暗。黑暗深处,那一道门在打开——异世界和这个世界的通道在地底开启,沟通虚无和真实的两个世界。当两个位面的联系彻底建立起来时,人类的世界就将灰飞烟灭!
Chapter 30 光明之子
天坑的上方覆盖着乌云,沉沉如墨,云中无数邪灵飞舞,宛如闪电穿行。而在天坑边缘却有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光,薄膜一般地封住了整个巨大的黑洞,仿佛冰冻的湖面在月下闪着寒冷的微光。
在黑洞之上,一场战争在激烈地进行。
刺耳的交击声里,一道闪电过后人影瞬间分开。涯的一袭白袍如断线风筝般往后飞出,直到天坑边缘才停住。
“涯!”幽颜失声,知道方才在青山精神病医院那一轮战斗里他已经受了伤,此刻和乌利尔交手不知道是否能发挥出足够的力量。乌云下,涯的身形涣散开来,又重新凝聚,声音已经有些不连续:“别管我!封住天坑,不要让里面的人再逃脱!”
幽颜的身形动了动,只能重新坐了回去。她位于天坑的正中心,一层光自她身体里透出,从脚下延展开来,仿佛冰面覆盖了整个巨大的天坑。那是一个直径达十公里的庞大封印,封住了天坑下的所有一切。
为了维持这个封印,压制住坠落其中的夏微蓝母女,她已经用尽所有力量。
在击退涯的同时,乌利尔也向后踉跄而退。身体贴着冰面倒退,急切之下将手里的长剑倒持,插入了冰面,“唰”的一声将天坑上覆盖的光幕硬生生地割出了一道长长的裂隙,直退到天坑边缘才堪堪顿住了身形。他剧烈地喘息,低声咳嗽着,用手擦了下嘴角。
殷红的血染红了洁白的手套,上面的纹章隐约透出光来。“白之月”的两大使徒,的确是厉害啊……难怪当初连米迦勒和拉斐尔都败在了他们手下。
“就凭你,还是不够格和我对战啊……除非龚格尔亲自来。”涯的恢复显然比他迅速,冷笑了一声,“就让我在这里了结克兰社团的最后一个天使长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忽然加速,化成了一道闪电,飞速而来!
与此同时,仿佛知道已经是最后一击了,乌利尔低下头,用牙齿一把扯掉了白色的手套。那一刻,他的右手忽然发出了耀眼的金光!那光是从他手背上的一个豹形文身里透出的,此刻因脱离了白手套的覆盖,顿时亮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乌利尔抬起手,扯掉了一直戴着的耳机。那一刻,他的耳朵里忽然也透出了光芒。光芒从七窍射出,只是短短的一眨眼,他整个人仿佛燃烧了起来。那火在身体里燃烧着,烧尽了五脏六腑。惩戒天使的眼眸变成了赤红色,看着不远处的两位异世界使徒,扔掉了手里断成两截的剑,忽然仰天长啸一声,深深吸入了一口空气。
“不好!”镇守在天坑中心位置的幽颜失声惊呼起来,“血·豹变!”
话音未落,只听“唰”的一声,那口空气似化成了火,从乌利尔的七窍喷薄而出,转瞬将他整个人裹住。冰上燃起了一团刺眼的火,那火像是活的,从天坑的边缘呼啸而去,首尾忽然昂起,顿时化成了一头狰狞的豹子,迎着涯掠去,昂首张开口,猛地迎头吞噬而下!涯的身影被烈火淹没,转眼再也看不见。“涯!”幽颜再也忍不住,长身而起。当她离开天坑中心位置时,一直全力维持的结界开始消失了。然而,不等她来到那一团火的那边,只听半空里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仿佛滚滚的雷声,那一团火忽然四分五裂,分裂的火焰里,落下了一具躯体。那是乌利尔,他胸口处有一个可怕的窟窿,身体的五脏六腑一片焦黑,似是曾有火从那里喷薄而出,将这个人由里而外地灼烧了。他一时间居然还没有死去,捂着胸口的伤往前奔了几步,像是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什么,最终跌倒在地。
有一个人沐火而出,一袭白袍在烈焰中显得分外刺眼。
“涯!”在她的呼声里,涯颓然倒下。
她顾不得维持天坑上方的结界,冲过去想扶起那个重伤的同伴,然而手刚一触及对方,便发出了一声惊呼——涯的衣衫在火里燃烧,整个人也烫得如同烈火一样,几不可触。
“涯……涯!”她顾不得灼热,冲过去将他扶起,看到他裹在外袍里的身体已经接近虚无,仿佛消融的冰雪——这一次他们来到s城,在短时间里接连遭遇了几次大战,消耗了极大的灵力,彼此都已经伤痕累累、筋疲力尽。
那一刻,看着在怀里濒于涣散的涯,她的眼里忍不住落下了泪水。为了那个虚无的国度的复生,为了打开那道门,逆转他们这一族人的命运,从师父到涯,他们都已经竭尽了全力。
“别、别管我……”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涯的身形无法凝聚,“封、封住天坑!别让……别让那个女孩子再逃掉了……必须抓到,不能功亏一篑。”
脚下的冰层在消融,显然是封住天坑的结界在消失。
她抱着涯悬浮在天坑上,低头看着脚下巨大的漆黑不见底的黑洞,以及洞底部那遥远的一点白色的光亮,微微震了一下。是的,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孩子身上有着他们尚未洞察的奇特力量,否则,克兰社团怎么会为她连续牺牲三位大天使长?她和涯再一次合力打开了那道“门”,以欧阳芷青为诱饵将那个逃脱的女孩重新诱入陷阱,到了此刻,怎能让她再度逃脱呢?
幽颜将涯安放在天坑边缘,起身回到了天坑正中心的位置,闭上眼睛,抬起手虚按在脚下,凝聚了全部的灵力,准备重新结下封印。在她的双手下,一道淡淡的光幕弥漫开来,仿佛涟漪一圈圈地扩散,漆黑的天坑口上瞬间变成了在迅速结冰的湖面。正当冰冻将要覆盖整个天坑,她的灵力极将衰竭时,忽然间一股奇异的力量袭来,快如闪电,一横一竖,呈十字形地割裂了她的身体!
“颜!”涯发出了一声惊呼,不顾一切地掠过来,却只能眼看着她在天坑中心瞬间被切开——是的,那是真正的“切开”,就如同无形的风之镰刹那间落下,那一具美丽的女人的躯体四分五裂,齐齐被无情地十字形割裂开了。
“神……神父!”垂死的乌利尔突然发出了惊喜的低呼,挣扎着抬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老人,眼里即将熄灭的光又重新亮了,“你……终于来了?”
一袭黑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飞舞,两鬟斑白的龚格尔神父穿过浓厚的乌云,无声无息地落在天坑上方,宛如一只苍老却睥睨一切的雄鹰。他的身后跟着无数展开雪白羽翼的天使,那都是克兰社团驻守在世界各地的人马。
龚格尔神父手里平举着一个十字架,遥对着“白之月”的两位使徒。十字架在他手里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乌云里所有逼近的邪魔都发出了惨叫,如同被滚烫的油泼溅的雪水一样融化。
刚才,那十字形的光芒投射在幽颜身上,瞬间就将她分裂了!
“我的孩子,你是最英勇的战士,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龚格尔神父对着乌利尔低语,眼神慈爱而哀痛,“现在,你的任务结束了,回到上帝怀里安眠吧。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我知道你必会去往繁花盛放的天国。”
在他的低语里,乌利尔的脸色渐渐平和,捂着胸口的手滑落,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似的倒下——那一瞬,他身体下坠,落向深不可测的天坑。一个克兰社团的战士飞速掠过,展开双臂将乌利尔接住。其他战士簇拥过来,低下头看着长眠的大天使长,眼神里流露出了深深的悲痛和愤怒。
“带他回圣殿吧,好好地按照教里的仪式隆重下葬。”龚格尔神父低声对着战士们道,“我们要纪念他,不能让他化为末日的灰烬。”
“是。”下属托起乌利尔的躯体,展翅撤离。天坑上方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的。幽颜的身体在空气中消失,不知何时,连一边的涯也不知去向了。乌云里的邪魔嘶叫着云集,而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展翅飞起,迎战看它们。
一时间,整个S城上空出现了一场在梦境里才有的奇特场景。
黑色翅膀的邪魔和白色翅膀的天使军团对垒,闪电交错。所有地面上奔述的人们都在城外抬起了头,看着浓厚乌云里不时亮起的闪电,以及闪电里密密麻麻出现的背生双翼的影子,不由得目瞪口呆。
是幻觉吧,还是云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乌云笼罩着空城,大雨倾盆而下。闪电纵横,不时划破昏沉的黑夜,映照出激烈交战的双方的剪影,无数翅膀在云层里影影绰绰。
天坑上方,低沉的祈祷词在风里回荡——
“今天,是主指定使邪恶国度的统治降卑的日子,他要将永恒的帮助赐给他所救赎的子民:他还要将永远的光照耀以色列的子民,使他们得到快乐。凡与上帝同命运,为他而战的人们将享受平安与福气,暗之支配者终将在神的光辉中毁灭。”
龚格尔神父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他的脚下就是巨大的天坑,上面覆盖的那层薄冰状的封印已经消失了,显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就如通往地狱的入口。神父凝视着空空荡荡的天坑,低声道:“现在,传说中那场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斗即将开始了……主啊,请您保佑您的信徒和战士们吧!”
龚格尔神父握紧了手里的十字架,手腕上的数珠颗颗绽放出光华。他默默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从半空中飞身跃入了那个黑色的通道,似要舍身而下。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天坑消失了。
仿佛时空被看不到的力量扭曲,那个巨大的黑洞不见了。只余下一层白雾,从天坑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S城。天和地,昼和夜,忽然间就被消弭了痕迹。雾气里只影影绰绰地看到天坑上出现了两个人影,瞬分又合。
“神父,我们终于见面了。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来放手一战吧!”
遥远的耶路撒冷,10月的空气已凝结了冷意。
在一个遍布着仪器的实验室里,一个英俊斯文的银发男子,赤裸着上身站在落地镜子前审视着自己,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科学家模样的男人,带着掩不住的兴奋神色看着他。
“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有重新握剑的一天。”银发男子伸手抓住了一把沉重的西洋古剑,“刷”地拔了出来,动作灵活敏捷。然而那只手却并不是人类的手,上面没有血肉,没有肌肤,只有机械冰冷的金属光泽,末端和肩胛骨锁骨相连。
“这些动作都完成得很好。”那个科学家模样的男人用打量一件完美艺术品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康复的男子,“这副眼镜取代了你被完全毁掉的眼睛,用光学仪器模拟视觉成像,然后接驳视神经——你觉得还习惯么,拉斐尔?”
“挺好的。只是有一点点的……怎么说呢?”拉斐尔扶了扶眼镜,“晕眩感?度数是不是配得太高了?我原本只有250度。”
“如今你视觉的敏感度远超一般人类,接近于鹰眼的效果。”那个科学家模样的男人拿出仪器检测他的眼部,记录下了一些指数,“这就像是忽然戴上近视眼镜一样,开始有点头晕,过一阵子就适应了。”
拉斐尔忍不住赞叹:“阿里尔·加农博士,您真不愧是世界首屈一指的精密仪器专家,智能机械领域最尖端的开拓者。只是三个月,这只手已经和我的身体合二为一,而视觉也完全恢复了。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我甚至可以重新拿起手术刀做精密手术了!”
“不用谢我。我欠龚格尔神父一个人情。”加农博士的语气刻板而平静,将记录的本子放下,“而且这两种技术还处于秘密研发阶段,必须要经过人体实验才能确知效果。如今你愿意成为第一个人体实验者,我也非常乐意。要知道,以普通人的体格进行这两项手术,90%都会死于排异反应,那些人权组织会抨击我的。”
“……”拉斐尔一时默然,只能道,“那我很荣幸。”
“你是应该荣幸。”加农博士继续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数据,“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半机械超人。你的视觉会达到鹰眼的效果,而这只机械手的输出功率也是人类肌肉力量的十倍,我赋予了你像金刚狼一样的威力。”
“……”拉斐尔实在不想说成为金刚狼也是他的荣幸,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凭着这项研究,博士您得诺贝尔奖也当之无愧吧?”
然而话音未落,忽然地面一震,只听到各处的仪器“哗啦啦”作响。
“怎么又震了?这几个月太不正常了,耶路撒冷也会地震?”加农博士皱眉,没有心思再和他多说,“好了,所有这次改装的资料我都已经记录完毕,作为成功的实验品,你可以离开了……对了,你的另一个同伴如今在哈桑医生那里,你要不要去看她?”
“我另一个同伴?”拉斐尔“霍”地一惊,“谁?”
“一个金发的漂亮女人,据说级别和你一样。她的眼睛同样被强光损毁了,我给她预留了一副和你一样的眼镜。”加农博士挠了一下脑袋,愕然地问,“对了,龚格尔最近到底怎么了?遇到大麻烦了么?怎么手下的人如此频繁地出事?”
然而,话音未落,拉辈尔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在思维开始缓慢运行的时候,第一幅出现在脑海的画面,是水里倒映的猎猎大火,以及无数在水面上贴着飞翔的恶灵。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是被什么封住了眼睛么?为何怎么都抹不开?金发的女郎试图抬起手抹去那层黑暗,却发现手臂沉重无比。她拼命扭动着身体,却仿佛被梦魇住了一样,意识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
“怎……怎么回事?”她积聚起了足够的力气,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我的手呢?我的手呢!为什么我看不见了!放我出去!这是什么地方?”随着她的尖叫,“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全部炸裂了。然而,还是没有人进来。她刚要挣扎着坐起,忽然身体猛然一晃。怎么回事?是这个身体彻底坏掉了么?她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还是……她已经死了?正想着,周围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仪器的“嘀嘀”声。
“喂……喂!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实在是受不了,用英文大声喊着,“见鬼,看在上帝的分上,放我出去!”
她凌空挥舞的手臂忽然被抓住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喊:“别怕,加百列。”
金发女子蓦地愣住,睁大了空无的眼睛:“拉……拉斐尔?”
“是我。”带着眼镜的男人回答,语气温柔,“没事的,别担心。”
“我……我还活着么?”她感觉到什么东西压在了眼睛上,沉甸甸的,她努力地扯开,却未果,“我没有死在那些家伙手里?为什么看不见?”
“是的,”拉斐尔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横抱起来,“我们都活着。”
“是么?那……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加百列却有些惊慌,忍不住失声道,“喂,医生,你真的没事么?我们不是在天堂里相见了吧?”
“没事,换了一只手而已,”银发的男子温柔地笑了,语气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你也没事,加百列,只不过身上麻药的效力还没过去。你看,靠着上帝的保佑,我们都从和‘白之月’的交手里活了下来。”
“‘白之月’?”加百列忽然一震,醒悟过来,“对,今天是几号?我昏过去多久了?末日过去了么?”
“12月11日,你昏过去的时间够久了。”拉斐尔苦笑了一下,“当然,一开始看到你的伤势时,连哈桑医生都怀疑你再也无法醒来了。”
“12月11日?!”加百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她的声音在颤抖,紧张道:“这么说,末日的钟声还没响?上帝,他们都在干什么啊,时间已经快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平安回到我们手里了么?”
“别急,”拉斐尔连忙扶住了赤脚想要下地的她,“你受了重伤,手术后昏迷了一个多月,如今眼睛的视力都还没恢复昵。”
话音未落,女人已经一瘸一拐地跳下了地,推开他摸索着往外走:“不行,我们得赶紧找到那个女孩!拉斐尔,你不知道她的重要性!其实她不是米迦勒的女儿,她是……”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异常,一阵风吹来,身上凉飕飕的,金发女郞不由得顿了顿,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惊呼了一声。
“我……我没穿衣服么?”她的脸蓦地红了,想往回缩,却一下子又靠到了拉斐尔的怀里。她像被烫着了一般直起身体,不知道往哪儿躲闪。
“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吊针都还没拔掉呢。”一件衣服盖上了她的肩头,带着男人的体温,拉斐尔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我来这里就是带你回去战斗的——以你的脾气,如果还活着却错过了那场末日之战,不知道会暴走成什么样子。唉!”
“……”金发女郎拉着那件衣服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赤脚站在地上,有片刻的失神。转瞬,一双鞋又套到了她的脚上。
“护士的鞋子,也顾不上合脚不合脚了。走吧,我带你回中国。”拉斐尔替她穿上了鞋子,握住了她的手,“时间来不及了,你的眼睛只能等回来后再治了。现在你就像个普通的盲人一样跟我走吧,别逞强了。”
他伸出了那只非机械的手臂,挽住了她的胳膊,推开ICU的门往外走。就在这一刻,她又觉得身体晃了下,连忙拉住了身边的男人。
“耶路撒冷地震,连哭墙都被震裂了。”拉斐尔简单地解释,“我们赶紧离开吧。”
加百列愕然:“怎么会?这里很少有地震……”
“如果我没猜错,是S城那边已经出现大异常了吧。那扇门估计快要打开了。”拉斐尔用那只机械手臂圈住了尚无力的她,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同伴往外奔去,“两个世界即将连通,就如沙漏一样开始互换。”
“拉斐尔……”一贯强悍凌厉的女人靠在他的肩膀上,眼里露出了罕见的脆弱和无助,声音低低的,“我怕我们没办法赢得这场战争……除非那个女孩真的是光明之子。”
“光明之子?”拉斐尔猛地一震,因为这个禁忌的名字,“你说什么?”这个名字在世间没有人知晓,甚至连梵蒂冈都否认其存在。它的唯一记录,是在比《圣经》更古老、没有经过教廷人为删改的《死海古卷》里——这古老的文书是他们社团的最高典籍,也是他们数百年来的行动纲领。
《死海古卷》里记载了种种如今《圣经》上未曾收录的神谕,不仅记录了诺亚方舟的事迹,也预言了2012年人类将面临的末日威胁——在古卷里,上帝曾经清晰地预言在那一夜将是人类的末日。当黑暗降临,整个世界将永无再见天日之时。那个时间是2012年12月21日,和玛雅文明里所预言的末日一模一样。
然而,幸运的是,古卷上同时记录了另一条神谕。上帝虽然认为人类日益堕落,有意惩戒,然而却同时也心怀仁慈,不忍看到整个世界就此彻底毁灭。于是,在末日到来之前,他将自己的孩子遣来了世间。
而那个孩子,在《死海古卷》里被称为“光明之子”。
听到这个称呼,拉斐尔震惊万分:“你说什么?那个女孩……她就是光明之子?”
“如果我没理解错,米迦勒也没有弄错的话,就是她了。”加百列抓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在那个女孩的家里找到了米迦勒留下的秘密遗书。他说这个叫夏微蓝的女孩并非他亲生女儿。她的母亲生下她时还是个处女,不曾和任何男人有染。”
“我的上帝……”拉斐尔脱口叹道,“处女生子!这不就是……”
“耶稣的诞生?”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加百列接了下去,微笑着,“是的,你猜得没错,就如同当初上帝将自己的独子赐给人类,这一次当末夜来临的时候,他同样将光明之子送到了人间!”
在2012年前,上帝曾经显灵于纯洁的圣母玛利亚身上,将自己的孩子派遣到了人间,传播神的旨意,拯救苦难的世人——那个神之子,名为耶稣,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三天之后他重新复活,在门徒和世人面前展现了神迹,然后在40天后升入了天国。
而在2012年,当末日之劫再度来临的时候,光明和黑暗之间将会有一场大战。在这场战斗中,上帝再度让他的孩子降临人间,神的独子将率领天使军团打开时空之门,与“白之月”进行一场惨烈的决战,引导人类走过末夜,迎接新的光明。——这就是《死海古卷》里(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之战)(The War of the Sons of Light Against the Sons of Darkness,又称Vtar Scroll)的篇章。
几百年来,克兰社团一直按照古卷上的神谕行事,一边提防着来自异世界的力量侵入,一边寻找着传说中的光明之子,一代又一代,从未放弃。然而,直到2012年来临,眼看末日的到来迫在眉睫,他们依旧毫无头绪。这次忽然听到光明之子的身世被揭开,即便是四大天使长之一的拉斐尔,也不由得无比震惊。
“是她?那个才18岁的东方女孩?”拉斐尔回忆着夏微蓝的模样,愕然片刻,继而有些愤怒,“为什么米迦勒不报告神父?我们找了光明之子那么多年——18年前他就发现了,为什么要隐瞒?”
“这是光明之子自己的意思。神子的旨意不可违抗。”加百列冷静地反驳,“因为‘白之月’同时也在窥探着,祂必须隐藏自己的存在感,等待力量充盈、真正觉醒的那一天。米迦勒服从了祂的意志,进行了仪式,将祂封印在了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婴的身体里。”拉斐尔扶着她往外走,一路听得有些出神。是的……原来一切的伏线在18年前已经埋下。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命运的轮盘却已经转动,所有人的未来都注定了。而所有的线索,都通往2012这个终点。
“可是……米迦勒不是战死在蓝洞里了么?”他喃喃着,“那之后13年,岂不是没有人在守护着光明之子?那个女孩就这样独自长大了?”
“根据遗书所描述,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守护者。”加百列低声道,“你也知道米迦勒是谨慎的,自然还做了秘密的安排。那个封印解除的关键放在了千里之外,由另一个守护者——他的同伴守护着。”
“同伴?”拉斐尔不由得有些吃惊,“他连社团都没有通报,居然会另外和人分享这个秘密?那个人是谁?”
“据说,这也是光明之子本身的意思。”加百列道,“那个婴儿有着超越一切的智慧,祂从一开始就选好了自己的守护者。米迦勒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拉斐尔吃惊不已:“到底是谁?”
“你不会猜到的,因为那个人根本不是社团的成员!”加百列苦笑,“十几年来,连‘白之月’都无法探到光明之子的存在,正因为祂身上属于‘神’的那一部分被封印了,而所有知晓这个秘密、能解开那个封印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拉斐尔扶着她走出了医院。大地的摇晃已经渐渐停止了,一路上周围都是惊慌疏散的人流,他愕然地问:“难道另一个守护者也死了?”
“是的,”加百列喃喃着,有些遗憾,“我查了一下,那个人在米迦勒死后三年也在一场火灾里去世了。”
拉斐尔不由得一怔:“啊?那就是说,就算我们在末日之前找到了光明之子,也无法解除祂的封印,恢复祂的神性?”
“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说不定神父能做到。”加百列摸索着往前走,抓住了他的手,“我所知道的,就是光明之子在这段时间里躲过了‘白之月’的窥探,平安成长,直到2012年才按照父亲的遗言去了s城求学。”
“为什么是s城?”拉斐尔警惕地问。
“因为另一个守护者原本应该在那个城市啊!”加百列喃喃着,“当那个女孩长大到应该上大学的年纪时,正好是2012年。米迦勒希望她能去那个地方,寻找另一个守护者,解开身上的封印,恢复她的神性。”
2012年,s城。那是命运的转折点,一切早已注定,只是那个女孩却懵懂不觉。
“这一切,都是米迦勒早已精心安排好了的。他是那么谨慎隐忍的人,独自背负所有宿命的重担,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加百列的眼里有泪水滑落,喃喃着,“拉斐尔,你知道么?那次去洪都拉斯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会死在那里了,所以……他才没有让我们两个跟着去吧?”
拉斐尔微微一震,无言以对。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尚未到可以参加战斗的年龄。但当时他自负地认为很有才能,跃跃欲试地想参加那次前所未有的远征,却被米迦勒严词拒绝,只允许他在海边的岸上等待。当时他还为此愤怒不已,却不知那个兄长般的人是用怎样的心在保护着他们。
十几年后,他们两个终于成长为社团的脊梁,然而黑发黑眸的米迦勒却长眠在了幽蓝的海底,再也无法返回这个世界。
“这次去中国,我带回了米迦勒的遗书,将这个秘密汇报给了神父,可是却没能保护欧阳芷青。”加百列脸色苍白,“我尽了全力,可是她还是被‘白之月’掳走了!神啊,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别急,”拉斐尔连忙拉住她,以免她失足从楼梯上滚落,“我们这就回中国!时间还没有到,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一个声音忽然冷冷地响起,“要去就立刻去!”
两人顿时愕然。拉斐尔抬起头,看到直升机落在了医院的广场上,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利落地从上面跃下,向着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对他伸出了双手——在那个男人的手心,光芒四射而出,几乎足以刺瞎人的眼睛!
那是满满一把的钻石,最大的有拳头大,最小的也有榛子大。
“雷切尔?”他惊呼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一趟圣殿,把所有家当都带上了。艾克沙修、非洲之星、大莫卧儿、神像之眼、奥尔洛夫、仙希、泰勒伯顿……所有剩下的十大名钻都在这里,还有几百年来社团积累的那些不曾为人世所知的宝石。”那个人走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机械手臂,眼里满是兴奋,“拉斐尔,你还活着,而且还能战斗,太好了!快跟我去s城,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10天,为何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拉斐尔再度确认了一下时间,有些愕然,“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神父呢?”
“你以为还有10天?”雷切尔冷笑,“来看看吧!”
他拉着他们两人,一路飞奔上了直升机。医院的人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街道上的人流还在滚滚而去,交通堵塞得一塌糊涂。
当直升机升起在数百米高空的时候,所有俯瞰着耶路撒冷这座古城的人都不自禁地变了脸色——从高空看去,这座城市正在以一种奇特的节奏逐步塌陷。远处的死海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红色,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一只正在睁开的独眼。
“天坑!”拉斐尔的眼力比所有人更敏锐,在飞机上已经看到了死海深处那个缓缓张开的黑色洞窟,也正是这个海底正在裂开的天坑,导致了耶路撒冷全城的不间断的地震!
“不止这里。旧金山、悉尼、东京、布宜诺斯艾里斯……世界上已经到处出现了这样的黑洞!”雷切尔看着脚下的大地,“看看吧,拉斐尔,那扇门在持续地打开,整个世界都出现了崩溃的前兆,千疮百孔!到不了12月21日那一天,地球只怕有一半都会毁坏!”
“那神父昵?”拉斐尔失声问道,“这个时候,他在哪里?”
“在S城。据发回来的消息说,那里出现了传说中的‘光明之子’!”雷切尔低声道,“为了抢在‘白之月’前面,神父立刻从瑞士赶往中国和乌利尔汇合。但那之后就没了任何消息,包括我们所有的社团成员,进入s城后都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拉斐尔明白过来:“所以你们才准备赶去增援?”
“不仅是我们耶路撒冷圣殿总部,西欧、东欧、北美、东亚各部都已经赶过去了。”雷切尔道,“但那座城市仿佛成了黑暗的中心,吞噬着一切进去的东西。一个多月来我们的人一批批地进去,却没有一个人返回。所以,现在我必须率领圣殿里的最后一批精英去往s城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苦笑着,“幸亏你们两个及时醒来了。”
拉斐尔和加百列默然地对视了一眼,不做声地将手握在了一起——冰冷的机械手握紧了女郎温热的涂着蔻丹的手。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劫后余生的社团精英,自然知道此去几乎是一场有死无生的决战,然而此刻心里却并没有半分退却的念头。
“多久能到?”拉斐尔看着脚下濒临崩溃的大地,问。
“按理说一天一夜的飞行就能抵达中国境内了,但是……”雷切尔尚未说完,忽然直升机猛然一个摇晃,几乎把他们甩到了地上,只听机舱内的飞行员大喊道:“上帝!仪表盘失灵了!全部失灵了!”“怎么回事?”雷切尔奔入了驾驶舱,“立刻切入手动模式!”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巨响传来,远处的云层里出现了一团火光,居然是两架客机在起落过程中迎头相撞!
“天啊……”飞行员看着这起空难,又看了看早已错得一塌糊涂的仪表盘,眸子里掠过一丝恐惧。
“磁矩发生了变化,可能两极移动的现象已经出现,所以全球的仪表定位系统都会失灵。”加百列虽然看不见,却心如明镜,低声道,“估计天空和大海里的航线都将会混乱,不知道有多少飞机和船只会失事。”
“上帝……”拉斐尔想象着种种悲惨的景象,喃喃着,“但愿神父能找到光明之子!”
Chapter 31 末日钟声
2012年12月20日,S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天坑还在扩大,大地在不停地裂开,仿佛深处有一扇门在缓缓打开。暴雨持续地倾泻,然而地上却没有积水,因为不停扩大的天坑已经吞噬了整个城市,地面上所有的建筑、道路、植物、动物都陷入了深深的地底。
而天坑深处,有依稀的白光浮现,越来越强烈,映照着所有人的脸。
苍老的神父默默地念着第7089遍祈祷词,血从口角沁出,褐色的头发在一根一根地变苍白,仿佛生命的力量正在一分分地消耗殆尽。只听“咔”的一声,他手里的十字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里面沁出了淡淡的鲜红的颜色,宛如血液。
“认输吧。你已经以一人之力和我们对抗了一个多月,也算是顽强的。”白光里幻化出两个人影,肩并着肩,对着死守的黑衣神父道,“最后一刻即将到来,你们人类还能做什么呢?不过,你是一个顽强而优秀的人类,在你死后,我会把你的遗体保留下来,让你的DNA不至流失。”
“呵。”龚格尔神父冷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此刻悬浮在天坑的中段、约两千米深的地底,脚下是无止境的黑暗,头项的天空也已经遥远。另一面射出的光芒越来越亮,那是从地底射出的,他知道,只要他一放弃,立刻就会被吸入这扇门内,万劫不复。
那是地狱之门……整个人类文明将在钟声敲响时毁灭!
“神啊,请您赐予我力量,让我为您阻止这群魔鬼吧!”龚格尔神父竭尽全力想要抵抗那一扇门的力量,不让世界加速崩溃。然而,那个死亡之门还是在缓缓地打开,光从门缝里透出,似要笼罩整个世界。
奇特的是,在那光芒里,依稀可以看到一双洁白的翅膀!
龚格尔神父不由得怔住了——那是天使?“白之月”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那个身影为何在挣扎,就似徘徊在地狱和天堂的交界处,迟迟不能离开?
“神啊……是您么?是您终于向我们展示出了您的存在?”龚格尔神父猛然想起了加百列说过的话,恍然大悟地看着那个模糊的剪影,似在倾听着某个听不到的声音,双手渐渐发抖,十字架的数珠一颗颗在手心里战果。
一个轻微得宛如天籁般的声音传入了他的心底,仿佛召唤——
“祭献啊……人类!你们的牺牲,将成为我力量的来源。”
那个声音唤醒了深埋心底已久的秘密,龚格尔神父看着大地最深处的那道光,低声喃喃:“到时候了么?”
——是的,这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时刻!他在50年前加入克兰社团,将手按在《死海古卷》上起誓时,就被告知每一个人都拥有这样一刻。在那个时刻,若听到神的召唤,就要毫不犹豫地应答。
13年前,米迦勒去了:如今,乌利尔也去了;现在,轮到他了么?
他握紧了手里的十字架,低声祈祷:“愿这小小的卑微的牺牲,能令神得知人类那坚决的心意——请您带领我们走过那道生死之门,从废墟上重新建立世界吧,阿门!”
那一刻,龚格尔神父忽然放弃了抵抗,向着光芒坠落下去!
双手紧握着十字架,紧紧地安放在胸口,苍老的神父闭上了眼睛,停止了一切咒术,口中低声念着祈祷词,任凭自己飞速地朝着另一个世界坠落。
失重,极速地坠落,恍惚的视觉里,他看到门在加速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吸引力强大到无可抵抗。一袭黑色的神袍猎猎飞舞,转瞬投入光的深处,宛如一只消失在光芒里的黑色的蝶——在钟声敲响之前,上帝牧群里的领头羔羊,克兰社团的精神领袖,圣殿里至高无上的龚格尔神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刻,s城上方激烈的混战停止了,无数克兰社团的战士们仿佛感知到了领袖的消失,蓦地转过身来,不约而同地飞向天坑。然而那个巨大的黑洞上笼罩着结界,除了在地底深处战斗的三个人,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神父……神父!”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呼唤着,云集在天坑边缘。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呼喊,怎么试图闯入,他们的领袖,就这样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消失在了这个黑洞里。
感觉到对手的存在感彻底消失,和龚格尔神父战斗到现在的两个影子终于双双松了一口气,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死了?”涯皱着眉头——这个人类,在50年里都是“白之月”的最大对手。
“死了。”幽颜闭上眼睛,默默地感知了一下,确认了这一点。
“居然这样就撑不住了么?”涯却有些吃惊,看着地底深处,“以龚格尔的能力,我以为他总可以支持到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幽颜沉默着凝视,忽然低声喊,“看,那是什么?”
在飞越过那一道门时,那一袭黑色的神袍展开了。那一刻,龚格尔神父用尽全力念出了最后的咒语,将毕生的灵力都倾注在了一瞬,身上的一袭黑色神职人员的长袍仿佛一片乌云弥漫开来,无休止地扩大,瞬间将整个打开的门都遮蔽了。
“神啊!请让我用所有的血作为祭献,让光明之子飞翔!”
最后一句祈祷吐出时,他的身体穿越了那道门,被吸入了异世界。那一刻,在光芒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就像是一只飞蛾投入湖水,激起了细微的波动。然而,在那之后,一点白色的影子忽然从光芒深处飞了出来。
巨大的洁白羽翼,在光芒里绽放,转瞬间覆盖了整个天坑。
“小心!”涯双手交错,迅速结印,失声喊道,“是那孩子!”
然而对方的速度快得像一阵席卷而来的风,同一时间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巨大的羽翼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他和幽颜隔开了。那一刻,视线被遮挡,他的手指张开,结印完成。天坑的四壁忽然射出无数的光束,纵横交错。
“幽颜!”他厉声道,“拦住她!”
羽翼的另一边传来幽颜的回应,光从另一边射出来,两端彼此呼应,瞬间交织成密密的网——天坑刹那间变成了一个通透的光柱,里面激射着刺眼的光。那种光是摧毁性的,几乎可以消弭一切掉入其中的有形物质。
然而,羽翼卷起旋风,一路毫不停留地朝着地面掠去,一道一道地冲破光网,竟似完全不受影响。只是一转眼,那双洁白的羽翼就从地底冲到了天坑顶部。
那个瞬间,聚集在天坑边缘的所有克兰社团的战士都怔住了——巨大的黑洞里有一片羽翼探出,宛如从云端落在大地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当羽翼依次从大地深处探出的时候,光随之而出。这种光并不是黑暗深处那扇门后的毁灭之光,而是温暖的、明亮的、洁净的,宛如从天堂射下来的。
只是短短瞬间,被阴云笼罩多时的s城忽然被点亮了,大雨终止。废墟里的那些邪魔们发出了惊慌的骚动,仿佛一群被惊起的乌鸦齐齐飞起,向着天空躲避。令它们躲避的,是冲破天坑的重重结界里浮出的一个美丽少女。
她有着人类的脸庞,不过二九年华,犹自带着稚气,然而眼神却是超越人类般的睿智洞彻,周身散发着奇特的光芒—一那是光明之子。在龚格尔神父用全部力量挡住那扇门的瞬间,她展开了羽翼,挣脱了那扇门的吸力。
她从大地的最深处升起,向着这个破损崩溃的世界投去了深深的一瞥,露出了悲悯的神情,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天坑上方凌空划了一个十字。
在她手指划过的地方,光芒四射,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出现在了阴郁的天空里。在光芒所及的地方,那些从地底那道门里汹涌飞出的灵,仿佛飞蛾遇到了火焰,飞灰般四散。
“上帝!”所有的战士都惊呼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以少女形象出现的天使,许久才有一个人断断续续地惊呼:“这……这是……光明之子?”
“光明之子……是个女的?不应该是个男的么?”
“上一个神之子耶稣是个男的,可是这一个未必……”
“嘘!神啊……听,她开口说话了!”
那个少女飞翔在空中,俯视着正在毁灭的城市,手心里捧着一轮流动的光轮,用如乐般的声音开口道:“神爱世人,必不让这世界在末日的钟声中毁灭。我的战士们,最后一刻即将到来,如今,请跟随我一起战斗吧!”
话音一出,所有人失声欢呼:“光明之子!是光明之子!”克兰社团的战士们纷纷重新飞起,手握武器,展开双翼升上天空,围绕着发光的少女,宛如一圈耀眼夺目的云。
而脚下的天坑却在加速崩溃,地底的门接近全部打开,从黑暗的深处无数影子扑簌簌飞出,呼啸着升上天际。那是被释放出的灵,饥饿、凶狠、贪婪,来自于另一个虚无的世界,带着对“实体”的渴望冲入了这个人世。
它们通过地底长长的黑暗隧道,如同一群群饥饿的孩子通过母亲的产道来到了这个世界。它们密雨一样地撞击着天坑上方的光之十字,一批批地消弭,一批批地涌现,那种密集的撞击声令人不寒而栗,宛如暴雨击打着薄弱的窗户。
“咔嚓”一声,那一层薄弱的窗户碎裂了——两道影子掠来,仿佛锋利的剪刀交错划过天坑上方,将那个光之十字击得碎裂了!
站在黑暗的洞窟上方的,是两个影子。“白之月”的两位最高阶的使徒,涯和幽颜,出现在了大地上,冷冷地看着从天坑深处逃逸的少女,眼神如刀剑。他们合力破开了那个十字封印,地底的灵汹涌而出,就这样穿过了那道门来到了人世,开始了它们的狂欢!
不等那些灵体完成全部的实化,克兰社团战士们的剑已经落到了它们身上。神的战士在漫天阴霾的黑暗中浴血奋战,剑一次次劈开灰白色的灵,宛如在飞灰中和虚无的对手战斗。
涯和幽颜对视了一眼,仿佛心意相通,瞬间化作了两道流光,掠向了半空中的少女。只听凌厉的一声响,天空中再度交错过剧烈的闪电,白色的翅膀向着两侧展开,划出凌厉的弧度,击退了从左右两侧来袭的对手。
然而,那一双洁白的羽翼上,却有殷红的血沁出。
光明之子的手按在胸口上,眉头微微蹙起,似是那里存在着什么禁锢——是的,末日钟声即将敲响,然而,她身体里的封印,那个由米迦勒设下的封印,却还没有彻底地解开,她的力量无法得到完全的释放!
羽翼片片迎风而动,发出奇特的似呼啸般的声音,仿佛吹响了号角。乌云下,末日的废墟之上,光明之子展翼飞翔,带领来自耶路撒冷圣殿的克兰社团战士,和来自“白之月”的黑暗军团对阵——那是《死海古卷》里早已记录的故事,现在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废墟里,一个老人看着这一切,低下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那一块“百达翡丽”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还精准无比地走着,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2012年12月20日,23点25分17秒。
离末日钟声敲响还有34分钟43秒。
此刻s城发生的一切,定然也在世界各地上演着。地底的那道门在打开,两个世界即将联通,地球上的物质被迅速地吸入“白之月”,湮灭于暗之力量中。而在一切完成后,这个世界将毁灭,而另一个世界将得到重建。
这是他们这些跟随“白之月”的人类,所谓的追随者们早就知道的答案。
忽然,漫天飞舞的邪灵里降落了一个黑影。那是一架阿帕奇长弓直升机,逆风落下,旋转的叶片切割着此刻充斥着天地的魔物,“白之月”的邪灵被惊扰,很快就簇拥过来,围住了这架闯入的飞机,大口吞噬着。只是短短一瞬间,仿佛强酸腐蚀,刚落地的直升机的外壳就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架子。
“妈的!这群该死的东西!”一道光芒从机舱里绽放,闪电般绕了一圈,切开了云集在周围的邪灵,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从里面跣了出来。
“雷切尔大人!是雷切尔大人来了!”一直苦战的克兰社团的战士发出了一声欢呼,立刻振作了精神。雷切尔之后,从直升机上紧接着出来的是银发的医生,大天使长拉斐尔,而靠在拉斐尔怀里的女人一头金发猎猎飞舞,右臂还打着石膏,居然是加百列!
“上帝保佑!”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失声惊呼,狂喜无比。
然而,拉斐尔半扶着加百列从直升机上跳下,却往前走了一步,对着天坑方向单膝跪下,抬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面色恭谨:“拜见光明之子。”
“今日,是地狱之门打开的时刻。”天空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庄严肃穆,宛如管风琴奏出的音乐,“龚格尔已经为此牺牲,米迦勒和乌利尔也已然去往天国。剩下的你们,将为自己的命运而战。”
众人一起抬起头,看到了天空里伸展开的巨大羽翼。
天坑上方悬浮着一个发光的影子,纯白色的少女凌驾于无底的黑洞之上,两道翅膀从肩后延展开来,竟然遮蔽了整个天坑!
用羽翼覆盖住那个地狱般的洞穴,她吐出了一句:“在钟声敲响之前,让我们战斗到底!”
而深不见底的天坑深处,那一道门已接近彻底打开,强烈的光芒从中射出,预示着两个世界的连接已经建立,大逆转即将到来。
“天啊……天啊!”这样纷乱的战场里,有一个人趴在废墟的最高处低语,看着天坑深处的一切,眼里充满了既狂热又激动的光芒,竟然把恐惧都压了下去,“这就是沙漏……这就是活生生的沙漏理论实例啊!虚实的两个世界在转换!”
果然,在地底的光芒里涌现出了无数来自异世界的灵。那些灵体从“白之月”被释放,迫不及待地穿过了那道门,呼啸着冲入人世。它们狂热地寻找着一切能吞噬的东西,无论是钢筋水泥,还是血肉之躯。当吞下所接触到的“物质”时,它们就会迅速地“物化”,那些失去形体无数年的东西开始恢复了模样。
那些“白之月”的灵的实体居然都是人首鱼尾的模样,游弋在空气中,拖曳着一缕奇特的蓝色的光。它们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实体化,然后一群一群地向着天坑边缘游去,自觉分开两队,形成了两股巨大的潮流,向着不同的方向游去。
衬在巨大的黑洞里,从半空里看下去,这两股巨大的潮流简直如同两条阴阳鱼。
“不好!它们在‘凝聚’!”拉斐尔看到这样诡异的情景,忽然想起了《死海古卷》上的一些话,失声惊呼,“打散它们!千万不要让这两条阴阳鱼相遇!”
呼声未落,半空里忽然射落无数耀眼的箭。那些箭每一支都带着燃烧的夺目光芒,准确地刺入了那堆不停凝聚的灵里,让那些刚刚恢复形体的异世界入侵者发出了诡异的惨嚎,扭曲着化为了齑粉。
“光明之子!”所有战士都仰起头来,惊叹地看着这一幕。
“各位,战斗吧!那些入侵者已经开始毁灭我们的世界!”拉斐尔只觉得热血沸腾,放开了怀里还看不见东西的加百列,对着剩下的所有战士大喊,“钟声敲响之前,我们要为神、为这个世界而战,这是最后的战斗!”
“最后的战斗!”克兰社团的战士们一起高呼,在乌云下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大雨里,空前激烈的战斗在持续着,无数的灵化为轻烟,无数的战士倒下。然而半空里的白色翅膀还是展开着,光明之子用她的羽翼覆盖着天坑上方,忍受着剧痛。那些从“白之月”被释放的灵嘶喊着,试图穿越她的身体,却被过滤一样地阻挡,消弭在了那具洁白无瑕的身体里。
神之子,居然以自身为屏障,挡住了奔向人世的所有恶灵!
时针在一格一格地跳动,每一次轻微的跳跃,都预示着离末日更近一步。
毁灭即将到来,老人却没有畏惧。他喃喃地念着什么,走入了穿梭飞舞的恶灵中,四处寻找——他的儿子,霍铭洋,会不会在这一群东西当中昵?
“铭洋……铭洋!”老人在废墟里踉跄地走着,大呼。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那个冷峻叛逆的儿子,也不了解那个温柔沉默的异国妻子……他曾经因为猜忌和不理解而离弃了他们母子,令德芙雅尼死于精神病院的烈烈大火中,铭洋也身心俱毁。那之后无论他怎么弥补,唯一的儿子却再也不亲近他了。铭洋一直视他为敌人、暴君,以自暴自弃的消沉态度活着,直到末日来临,看到了不顾一切来救自己的父亲,眼里才第一次流露出温情。
“对不起。”他居然对自己道歉。
然而父子间的亲近只有短短一刹那。那一刻,当铭洋掰开自己的手从高空坠向大地,消失于那个吞噬过麦美瞳的天坑时,他在那黑暗的地底依稀看到了妻子的笑颜—一那是幻觉么?他怎么会看到德芙雅尼?如今铭洋去了哪里?是穿过了那道门,终于去了“白之月”么?
他要去那里寻找自己的母亲,而将他这个父亲遗弃在了世间!
霍天麟在废墟内踉跄地走着,走向那个巨大的黑洞。在那个天坑深处,可以看到越来越盛放的光亮,无数的邪灵从中蜂拥而出,闯入这个世界,在半空吞噬着一切。而克兰社团的战士们正用尽全力地战斗,将从地底涌现的魔物斩杀,无数白色和黑色的羽翼在天坑上方交错,仿佛涌动的云层。
没有任何一方攻击这个孤独的老人,无论是“白之月”,还是克兰社团。
23点58分37秒。离末日钟声敲响还有1分钟23秒。
“来不及了吧?”霍天麟看着这一切,喃喃喃着,眼里不知道是悲是喜。只有那么一点时间了,钟声即将敲响,天地间还有那么多的邪灵,根本杀不完,也无法关闭那道已经彻底打开的门——当时间到来的时候,所有的天坑将同时透出光芒,无数个通往“白之月”的通道一起打开,将这个世界彻底吞噬。
他觉得后颈刺痛,流出血来,那是“白之月”的烙印在激烈地召唤自己去战斗。然而,这个人类的老人却毫无反应,自顾自穿过密密麻麻的邪灵,终于费尽艰辛地来到了巨大的天坑的边缘。
白发苍苍的老人匍匐在绝壁边缘,俯下身,深深凝视着大地深处的光。
那道传说中的门终于打开了……两个世界在此刻连为一体,互通有无,慢慢倒转。或者说,那个虚无的世界即将吞噬这个人类的世界,完成它的重生。而在那之前,这一刻已经早就被预言,刻在玛雅人的祭坛上,写在了,《死海古卷》的神谕里。
他并不害怕,只是觉得何其有幸,能亲身见证这一刻。
地狱在眼前徐徐打开,霍天麟的眼里却看到了另外一幅景象——门打开了,炫目的白光里,浮现出的是他多年前死于烈火中的妻子的脸庞,美丽的德芙雅尼在微笑,异世界的光笼罩着她,令她如同仙女般美丽。
那是他深爱过却毕生都不曾真正了解的神秘女人。
是幻觉么?她为何会出现在世界的另一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霍天麟死死地盯着天坑深处,忽然间听到了地底传来的钟声——“当……”
钟声响起,回荡在天宇。
同一时刻,有无数人惊呼,厮杀中的战士停住了手,有些惊惧地听着——钟声,阵说中的末日钟声,来自于最深的地底,终于按时准点地敲响了!
《死海古卷》里记载,当末日降临,地狱之门打开,丧钟鸣响。当钟声消失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将全部毁灭。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那么此刻,一定能清楚地看到整个世界在进行着怎样可怕的变异——在钟声里,这个地球在发生奇特的扭曲:从东京湾到落基山脉,从黄石国家公园到青藏高原,无数个黑洞正在高原、海底和山脉深处迅速张开,仿佛一只只黑色的眼睛在地球上睁开,密密麻麻,形容可怖。
那是死亡之眼,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每一个都在完成着虚实转换。
无数的物质在流失,消弭于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些异世界的灵从这些通道里疯狂地蹿出,依靠着这个世界的物质而重新获得了形体,狂欢着,充斥了这个世界。
“无须挣扎了,人类。听,这是来自‘白之月’神庙的钟声,计数着两个世界全面逆转的一刻。你们的末日到了……一如你们的神曾经预言过的那样。”
在黑暗深处传来了“白之月”祭司的声音,涯和幽颜在虚空里重新出现,各自点足,停在了光明之子双翼的尖端。一场恶战结束,那双洁白的羽翼流满了血,少女身体里的光芒在暗淡,仿佛在这轮恶战里消耗了她接近全部的力量。越来越多的灵穿透了少女的身体,从黑洞的彼端飞出,狂欢着来到人世,获得了实体,凝聚,密密麻麻地充斥了整个世界。
光明之子……也要死了么?衪也会死么?!
所有克兰社团的战士都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天地寂静如死,只有那死亡的钟声在回荡。当钟声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德芙雅尼!”
所有战士一惊,回过头却看到一个老人跪在天坑边缘,对着黑暗深处狂喜地喃喃。霍天麟?!在拉斐尔认出那个老人是谁并且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拉住他之前,他忽然张开了双臂,从天坑上跃了下去。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那一瞬,拉斐尔脑子里掠过了一个念头——那一道门背后,果然依稀可以看到一掠而过的影子。那个影子缓缓地从白光里浮现出来,有了依稀的轮廓。那个影子是如此熟悉,不由得令他震了一下。
不是那个叫德芙雅尼的女人,而是失踪的霍铭洋!
“铭?”医生失声地喊道,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的,从天坑深处浮现的那个人影,居然早他每年来的病人!是那个传说已经失踪,不知在何处的年轻人!
此刻,那个孤独桀骜的贵公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从黑暗的最深处浮出,穿过了那道门,逆向上升,迅速地靠近地面。他身后没有羽翼,却展现出了超常的力量,面色苍白,眼神却仿佛在燃烧。
“德芙雅尼……”霍天麟喃喃地念着妻子的名字,坠入了大地深处。
在飞速上升的过程中,霍铭洋一手接住了坠落的父亲,将其击昏,另一只手却对着拉斐尔伸了出来,求助般地看着他。那一刻,他离天坑的出口处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他……想要什么?
大天使长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这个从地底浮现的人,到底还是不是霍铭洋?或者说,他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类?他为何从那扇门背后出现,又想来这个世界做什么?他的眼神……似乎是个陌生人,不再是那个他一度熟悉的病人了。
“快!”对方急切地把手里的霍天麟托起,交给了他,“没有时间了!”
钟声已经响到了第五下,拉斐尔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昏迷的老人。瞬间,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着,霍铭洋往下坠回,几乎将他也带了下去。冲力很大,机械臂发出了警告的声音,如果换成普通人类的血肉之躯,估计早已被这一拉撕裂断了。
“你……”医生愕然,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人似乎变了。
“拜托你了。”他听到自己的病人低声道。
那一刻,霍铭洋的眼睛里居然掠过一丝温柔和不舍,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老人,俯身亲吻着对方的额头。这个吻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愫,竟不像是一个儿子对自己的父亲的吻。
拉斐尔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霍铭洋被扯回了地底,但却对着头顶发出了祈祷:“神啊……我来了,您看到我了么?”
蓦地,拉斐尔听到头顶上方响起一声撕裂般的响声,一个巨大的影子投了下来,呼啸着掠过自己身侧,卷起了一阵凌厉的风。他抓住霍天麟,移回了天坑边缘,一手已经拔出了剑,然而眼角瞥到的,居然是那双洁白的羽翼!
钟声还在萦绕,已经敲响了六下。但就在这一刻,仿佛听到了霍铭洋来自地底的呼唤,那个本来以身为屏障在天坑上方阻拦着“白之月”的入侵的光明之子,居然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被钉住的双翅,不惜撕裂开自己的羽翼,向着霍铭洋飞了过去。
“你来了么?”光明之子用如同音乐般的声音对他道,眼神透着欣慰。
“是的,我来了,神之子,但愿不太晚。”来自“白之月”的霍铭洋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少女,眼里出现了奇特的笑意——那种表情,有释然,也有洞察,更有一种坚决的无畏。他向她伸出了手,掌心里出现了繁复的纹路,如同一朵绽放的杜鹃花。那一刻,他黑色的眼眸转为紫罗兰一样的颜色,浮现出完全陌生的表情。
德芙雅尼……那一瞬,他的身体里居然浮现出了属于死去母亲的表情!
“果然是你。”光明之子微笑起来,落到了他的面前,“末日到来的时候,穿越了生死之门,复活在儿子的身体里。德芙雅尼,你果然履行了你的誓言。”
霍铭洋低下了头,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恭谨而谦卑。
在回荡的钟声中,两人在黑暗的地底相视,宛如第一次在繁华的城市里遇见,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相望——只是在同样的躯体里,已经寄住着不同的灵魂。
“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蛰伏着,已经等了您十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如米迦勒所言,您终于觉醒了……”德芙雅尼对着这个少女深深行礼,用纯熟的尼泊尔语继续说着,“所以,我摧毁了‘白之月’的神庙,切断了他们的力量来源,然后用了我在世上唯一嫡系血亲的身体,前来迎接您。”
那一刻,云集的恶灵们果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地底的大门还开着,然而里面却再也没有灵体继续飞出,显然是孕育它们的生命之树已经枯萎,神庙也被摧毁了。
“果然如此,”光明之子点了点头,叹息道,“难怪我会为了这个年轻人而提前苏醒。原来惊动我睡眠的,并不仅仅是因为寄主身上那种人类的感情,而是因为他,你的儿子,将是末日这一刻必不可少的‘器’么?”
“您洞察了,”德芙雅尼来不及乡说,只是侧耳听着钟声,“到时候了。”
“来,我的守护者,打开米迦勒留在我身体上的封印吧!”光明之子展开双翅,似是拥抱地向“他”飞来,“钟声结束前,让我彻底恢复力量吧!”
光明之子的胸口有斑驳的血迹,皮肤几乎透明,里面似乎有光在流转,却无法破体而出。那是因为多年前,为了躲避“白之月”的搜索,米迦勒封印了衪的神性。
那一瞬,德芙雅尼咬了咬牙,伸出了手,掌心里的花纹像活了一样地蔓延,凝聚成了一把奇特的蜿蜒的利刃。当两人靠近的时候,德芙雅尼猛然将手指插入了对方的胸口,先是从左到右,然后从上到下,毫不留情地撕裂。那一刻,光明之子胸中的光芒迸射了出来,呈现出十字形,将整个天坑照得透亮。在她胸膛里盛放光芒的,居然是那原本挂在她胸口,后来却一度消失无踪的玉环——她父亲在魂归那日留给她的遗物。
“这就是米迦勒留下的‘钥匙’。”德芙雅尼打开了夏微蓝的胸膛,喃喃自语,探手将那轮光芒捧了出来——是的,一直被封印在少女身体里的,是13年前米迦勒率众闯入“白之月”,以生命为代价带回来的异世界之门的“钥匙”!
那本来是一轮虚无的光环,被他凝固成了实体,加了封印。
那一年,克兰社团的大天使长战死在了蔚蓝的大海深处,然而,或许是因为思念,或许是因为责任,他的一部分魂魄却在展后一刻穿过了黑洞,回到了人世间,最后一次探望了自己的妻子以及孩子。可是,他的妻子却无法看到他,只有五岁的夏微蓝能感知至他的存在。孤独的归来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以生命换来的钥匙留给了只有五岁的女儿,然后便灰飞烟灭,甚至来不及在出发前就写好的遗书里补上这一笔。
而那个被封住了神性的少女,懵懂无知地带着这个玉环长大,并不知道它有什么稀奇之处。一直到18岁来到S城,遇到了霍铭洋,她的人生才重新开启。因为那个年轻人的身体里流着守护者的血,他是德芙雅尼唯一的孩子。
他们在繁华的广场上隔着玻璃窗第一次对望,中间隔了悬殊的财富地位和人生背景,也不知道冥冥中牵引他们相遇的是什么。
一直到钟声响起,一切的因果律才开始凸显。
“钥匙!”光明之子将手探入自己胸口,捧出了那轮光环,仿佛托着一个小小的太阳。这具人类的身体已经被撕裂,然而她却丝毫不觉得痛苦,瞬间展开了双翅,向着黑暗的地底冲去。钟声在头顶回荡,那道门已经接近于完全打开的状态了。
“拦住她!”当她飞向那扇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厉喝。那是涯。
无数的灰白色雾气从大地涌入,嘶叫着追逐而来—一那是由涯和幽颜带领的“白之月”的灵,地面上正在摧毁一切的异世界入侵者。德芙雅尼毫不犹豫地回身,十指间绽放出凌厉如剑的光芒,封锁住天坑,拦住了追兵。然而,耳边的余音渐渐衰微,一个绝望的念头却在岳里掠过。
——来不及了!怎么都来不及了!
那一刻,地底传来的钟声已经敲响了最后一下,低沉悠扬。钟声的尾音还在冗长地回响,却袅袅消散着。来不及了,时间已经消失殆尽。
光明之子握着那把钥匙,尚未来得及靠近那扇门,钟声便将消失了。与此同时无数的灵已经追上了她,如同污浊的浓雾一样缠绕着她,扯住了她手里的钥匙。
听到最后一响钟声响起,涯和幽颜眼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大地深处彻底打开的那道门——是的,到了这一刻,再也无法逆转命运,阻拦两个世界转换了!
传说中,当2012年12月21日24点的钟声敲响时,黑夜将笼罩整个世界,世上的一切皆尽毁灭,成为废墟。当夜幕降临后,第二日的太阳将再不会升起。
然而,就在毁灭摧枯拉朽般地进行的那一刻,一切忽然停住了。
是的,那是“停住”!
这个世界的时间在那一刻忽然凝固了。所有钟表不再跳动,齐齐地停在了24点这一刻!这最后一响的钟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无休止,竟然像是滚滚的春雷。
“天啊……居然停住了!”衣衫破烂的教授站在废墟里,目睹了这一切,不敢相信,“沙漏竟然停止了流动!两侧的能量交换被切断了,奇迹啊!这……这又是什么新理论?”
同样的,克兰社团的战士们也不敢相信地听看这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最后一响的钟声,相顾失色,忽然脱口欢呼起来:“时间停住了!万能的主,居然真的停住了时间!赞美神!您的力量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那个瞬间,一阵阵狂热的欢呼响彻天地,颓败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在永不停歇的最后一响的钟声里,克兰社团的战士高喊着赞歌振翅飞起,挥剑砍向那些不知所措的“白之月”的灵体。当时间停止的一刹那,所有物化的异世界的灵都顿住了,仿佛被卡在了某一点上,呆滞而不能动。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展开双翼飞向它们,剑光绞碎那些灵,宛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地面上的战斗形势逆转之时,大地深处的搏杀却几近惨烈。
那道门已经在不远处了。然而无数灰白色的灵却追了上来,紧紧缠绕着飞翔的光明之子,不顾一切地撕咬着,拉扯着,不让她靠近那道门。她的双翅也无法动弹,因为两个幽灵般的影子已经随之而至,锐利的白光再度闪现,穿透她的翅膀,死死地钉住了她。
那是“白之月”的两个使徒,涯和幽颜。
“我的战士们!”光明之子被钉在半空,用尽力量呼唤着追随者,洁白的翅膀流满了血,“拉斐尔!加百列!解放我!”
然而,整个天坑里都充斥着灰白色的污浊的雾气,数不清的“白之月”的灵云集在这个通道里,密密麻麻,将每一寸空间都填满。无论是霍铭洋,还是大天使长,就算竭尽全力,也才能深入一步,一时间都无法及时地赶上前去。
钟声还在持续,然而声音却已经由强转弱。
时间的裂隙是有限的,那种停止一切的力量将转瞬即逝。
“不要犹豫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渐弱的钟声里,居然是那个被驱逐的圣心居士,仰头大呼,“把所有力量都释放!立刻!”
那个落魄的神棍不顾一切地返回了战场,摘下了手里唯一的戒指,扔向了天坑,念动咒语—一只听“嚓”的一声,那一枚小小的宝石凭空燃烧起来,化成了一团火球。在光芒里,那些纠缠着光明之子的恶灵发出了痛苦的嘶喊,纷纷消散。
宝石的能量转瞬燃烧殆尽,天坑又恢复了黑暗。
“神啊……请您原谅我的暴殄天物吧!”天坑上传来了一声祈祷,却是雷切尔的声音。被圣心居士启发,那个壮硕的德国人在天坑上空喃喃祝颂,松开了捧着的手指。天坑里忽然闪出了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五色斑斓。
那是剧烈燃烧的能量,如流星雨一样坠落,灼穿了一切!
在短短几秒钟内,那些世界上最昂贵的钻石被燃烧殆尽——艾克沙修、非洲之星、大莫卧儿、神像之眼、奥尔洛夫、仙希、泰勒伯顿……一颗接着一颗,如同璀璨的烟火一样爆开,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芒。
所有价值上百亿美元的宝石的灵能,全部在瞬间燃烧!
这些宝石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在天坑里开辟出了一条道路,令霍铭洋和大天使长们得以向前。然而就在这一刻,那种奇特的“时间停顿”已经结束,回荡的钟声开始迅速地衰减,眼看就要消弭于无形。
那一刻,光明之子忽然喊了一句:“德芙雅尼!”
“是!”
仿佛知道对方的意图,霍铭洋迅速地掠过来,十指间闪耀着凌厉的光,凝聚成一把利剑,毫不犹豫地一挥而落。光明之子发出了一声低呼,仰起头看着前方耀眼的光,猛然往前一冲。
那一双被钉住的翅膀血淋淋地从肩膀上被撕裂,留在了涯和幽颜的手里。光明之子就这样以没有翅膀的残躯,重重地撞向了那扇门!
“咔嗒”,只听轻轻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那道门上——一个玉质的圆环,里面流动着首尾追逐的两道光,被用力地镶嵌入了那道巨大的门上,“咔嚷”一声吸入,纹丝合缝。
圆环里的光迅速转动起来,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圈。
“不!”幽颜失声惊呼,“她在关门!涯!”
不等她开口,她身边的同伴已经不顾一切地掠了上去。涯扔掉了手里的断翅,一把抓住了夏微蓝的肩膀,想将那个正在关闭地底之门的少女拉开。然而同一时刻,门上那个小光环扩大了,迅速地旋转着,放出了另一股巨大的力量,和原本“门”的力量正好逆向。
正反两股力量在地底同时放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光芒在瞬间大盛,映照着天坑里的所有人,像是要融化掉一切一样。涯和幽颜脸色苍白,仿佛想要尽最后的力,向着光明之子冲过来,然而他们的身形却在半空中迅速地消解,如同雾气一样变稀薄了。
“涯……涯!”在消失的瞬间,幽颜的手改变了方向,向着同伴伸过去,眼神中有绝望,也有恐惧。涯竭力伸出手,握紧了她的十指。在这最后的一刻,他抱住了她,两人一起被漩涡身不由己地卷入了。
那一扇在钟声中打开的巨大的门,迅速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关闭。同一瞬间,天坑里所有的灵发出了恐惧的嘶喊,被同样一股力量吸住,拖回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是的,沙漏的流泻被停住了,两端的交换中断,因为处于瓶颈处的那道门被关闭了。
幽颜的长发在猎猎飞舞,眼里有泪水长划而下。被吸入门后的那一瞬,她看着头顶极远处的天空,眼里有留恋和不甘:“我们……我们输了!”
“别怕,”白袍的祭司抱住了她,眼里有罕见的温柔,也在看着头顶的那一点光亮,喃喃着,“再看一眼吧……记住这个世界,颜。下次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会回来!”
可是,那要等多久呢……100年?1000年?
门后的光在蓦然盛放之后又忽然收敛,抓住了消融在光里的每一个灵体,一寸寸地退回地底,仿佛另一端有什么东西控制着它,将其一缕缕地抽了回去。
那一扇巨大的位于大地深处的门在无声无息地关闭。在门的缝隙消失的那一刻,霍铭洋的身体忽然一震,躯体里也有一种光被抽了出来,随着最后的吸引力投入了门后面的那个世界。
同一个瞬间,属于“他”的意志再度回到了身体里。
当霍铭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于最黑的地底,正在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隔断两界的巨大的门在缓缓闭合,而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女也被迅速地卷入,和那些被收回地底的光芒一起消失了。
那是奇特的噩梦般的景象,他一时间无法明白自己置身于何处。
“微蓝!”他下意识地冲过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在那道门里消融,再也看不见,宛如多年前他曾经看着母亲死去一样。
母亲。闪念之间,他忽然明白了这一切。
仿佛有巨大的钟声在脑海里敲响,震得他几乎耳聋。烈火、呼喊、绝望、祈祷……十年前的种种在一瞬间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栩栩如生。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使命,所谓活下去的意义,原来就是这样么?!
“我的孩子……我终于见到了你。”当他念及这个名字时,有一个声音温柔地耳语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如今我的使命结束了。你的,却还不曾结束,快上前去吧,不要犹豫。”
“妈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四顾,“是你么?”
“是我!快上前去,完成你的使命!”仿佛回应着他的问话,一道淡淡的光凭空出现,绕着他的耳畔掠过。然而那个声音却消失了,宛如箫声的尾音。
“我的使命?”他的目光追逐着那道光,失声问,“是什么?”
然而,母亲并未回应他,仿佛灵魂只能短暂地显示其存在,接着又迅速地消散了。这时,地底的那扇门彻底关闭了,将那个少女带入了其中——那一刻,天地间发出了一声久久的,就像是永恒的回声。
“微蓝!”他失声呼喊着,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轰作响。
然而她只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而隐忍,带着一丝悲悯的洞察,完全不是一个18岁的人类女孩的模样,更像是被钉上十字架以前的耶稣。在这最后的时刻,她的身体还是被那个所谓的神之子占据了么?
就在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掠过脑海,最后一个记忆的暗格被打开了。霍铭洋如梦初醒,呼喊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上前,向着那团迅速消失的白光伸出手。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身体里居然隐藏着这样大的力量!就算被“白之月”的使徒摧毁了气脉,不能再使用一切咒术,他身体里居然还潜藏着这样的力量!
他的手,居然探入了那扇地狱之门,抓住了她。
——这一切他做得干脆利落,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就像是在脑海里已经演练过几千几百次一样!
他抓住了那个即将被卷入异世界的女孩,用力把她从门后拉出来,然而他自己的身体却在那样强烈的光芒里一寸寸地被摧毁,血从身体里沁出,遍身殷红。他知道,这一切只是一种等量的“交换”。母亲曾经告诉他,不管咒术如何强大,若要换回别人,就必须牺牲自己。
是的,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原来母亲告诉他的、他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在这一刻,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眼前这个人。
原来,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么?
他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人类,而她的身体里,却寄居着至高无上的神灵。
——在地狱乏门面前,听从了召唤的他做出了最后的举动:牺牲,眼里却带着洞察而微弱的笑。对神而言,他不过是一个如蝼蚁般的祭品:可对她而言,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昵……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去问她了吧。或者,此刻,主宰她身体的已是那个神之子,再也不是那个少女夏微蓝了。
然而,就在他已经将她拉出死亡的瞬间,他的身体却猛然一轻,就像是有一只手忽然推开了他,然后托住了他,用力往上一送,他竟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死亡的漩涡。
“微蓝!”他看到在最后一刻推开自己的人——是的,就在他几乎要把她救回的时候,她推开了他!那个神之子,居然谢绝了人类的牺牲和救助!
“结束了。”那个少女重复了他母亲的灵魂说的最后那句话,洁白的羽翼在光芒里一根一根地融化,仿佛白雪在日光里消融,她对着他微微一笑,“再见……”
她推开了他,拒绝了他的牺牲,一个人自行坠入了深渊。
光明之子,最终将以身相殉,和黑暗一起葬身于地底。
——那是《死海古卷》上关于末日的最终预言。
Chapter 32 平安夜
2012年12月21日,那一夜分外漫长。
世界各地发生了多起空难海难,有一些地方的人们在睡梦中感到了大地的颤抖和动摇。然而,对于世上大多数人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第二天醒来拉开窗帘看到温暖的阳光射入房间时,心里并未觉得有何不同。或许偶尔也会有人想起传说中的那个末日的传言,只是摇头笑一下而已。
太阳照常升起,亘古不变。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个漫长的夜里,世界曾经濒临毁灭,然后又重新恢复。多少生命和灵魂从此湮灭——那艘载着70亿人的船穿越过惊涛骇浪,终于平安地抵达了黎明的彼岸。
托着方舟抵达彼岸的,却是无数牺牲者流出的血。但那些血在日出之前消失无痕,不曾被世人得知,就如同……日光下消融的雪一样。
末日之后的第三天,便是2012年12月24日。
平安夜,耶路撒冷的街头车水马龙。华灯初上,老城的工艺品集市和蔬菜瓜果集市都已经关闭,然而Holy Sepulchre(圣墓教堂)外却人头攒动,有上千人连夜捧队。
根据《圣经》记载,神之子耶稣在传教时,曾经遭祭司和贵族嫉恨,被犹太教当局拘捕,送至罗马总督彼拉多处,后判为钉死在十字架上。传说耶稣在死后三天重新复活。4世纪初,罗马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希拉娜太后巡游至耶路撒冷,下令在耶稣埋葬和复活之处建造一座教堂,即后来的圣墓大教堂。
这样一个圣地,在平安夜自然有无数的信徒来到此处,排队进入教堂祈祷,等待新年的钟声敲响。然而,今年却很不巧,那些来自世界各处的信徒被告知教堂在进行维修,不能对外开放。信徒们只能沿着“苦路”在教堂外部绕行,甚至连探头看—眼十字架,触摸一下那块传说中浸透了耶稣鲜血的大理石都不行。
虽然都是虔诚的教徒,但遇到这种异常的情况,在不远万里而来的人群中偶尔还是会发出一些怨言——
“上帝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维修?”
“听说这里在前几天的地震里损坏了,教堂内部需要重新修补。”
“啊?是21日夜里的那场地震么?为什么那一夜我什么都没感觉到?醒来才听说不仅是耶路撒冷,世界各地都发生了震级不等的地震,据说中国有个大城市差不多整个陷入了地底——想不到连圣墓大教堂都被波及了。”
“哦,说起来我那天还真是被吓坏了……我住在海边,半夜被摇晃醒,光着脚抱着孩子跑到了后门的山丘上,远远回头看过去,发现月下的死海居然都是红色的!”
旁边的人吃惊起来:“什么?死海都是红的?”
“是啊!太奇怪了,海在发光,而且还在沸腾,就像是底下有什么在打开一样,出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漩涡!看得我连路都走不动了,跪在那里一直祈祷。”那个外地来的女教徒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可能真的是上帝显灵了吧。那一刻,我觉得时间都好像停止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海面就重新平静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说不定真的是神显灵,才让我们安然度过了2012年的最后一夜吧。”
“亵渎神灵!”旁边有一个老年妇女忽然低声喝止,“《圣经》里都没有记载过所谓的2012年的末日预言,既然神都没有说过,那这就是玛雅人的谣言。别在这里再提这件事了,但愿上帝原谅你们!”
“……”前面几个议论的人立刻收了声,低头默默在教堂外绕行。
然而,那些外面被阻挡入内的教徒们并不知道,此刻大门紧闭的教堂内部依旧金碧辉煌,并未有什么受损的迹象。
神坛前,站着一列穿着黑色长袍的人,眼神闪亮犀利,手指上带着有火焰徽章的戒指,一边戒备着外面的情况,一边不时地将目光投向神坛上的另一些同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伤在身,眼神疲惫,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在一群黑衣人里,有一个穿着红衣的人分外显眼。
“咳咳,”来自梵蒂冈的密使,红衣大主教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各位,这里是耶稣死亡和复生的圣地,教皇大人协调了很久,也只能说服圣墓教堂给你们腾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希望你们明白,这是来之不易的。”
“呵,”一个德国人模样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手里转着一把瑞士军刀,用蹩脚的英文说道,“老实说我很想让您也明白,此刻您还能站在这里,是多么来之不易。”
锋利的刀“咔嚓”一声打开,吓得红衣主教一个哆嗦。他抹了抹头上的汗,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历,但连梵蒂冈的教皇都为这一行神秘人大开方便之门,将圣墓教堂在平安夜整个给了他们,必然是一群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们……到底是同道,还是异教徒?
“愿上帝保佑龚格尔神父、米迦勒、乌利尔,以及在这场战斗里牺牲的所有战士们!”哀悼完毕后,银发的医生抬起闪着寒光的机械手,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低语,“为了您赋予的使命,他们曾竭尽全力与暗之军团战斗,直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堂里安息!阿门!”
“阿门!”他身侧的金发女子俯首轻声应和,也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在他们身后,两排黑衣人齐齐躬身,也跟着祝颂,声音在空荡的教堂里回荡。
弥撒结束,两人从神坛上并肩走下来。
“还看得清楚么?”拉斐尔回过头看着加百列。她点了点头,鼻粱上架了一副精巧的金丝眼镜,镜片却是淡淡的茶色,挡住了暗淡无光的瞳子。和他一样,失明的她也接受了加农博士的手术,植入了外置的辅助仪器,通过眼镜来接驳视神经,借此恢复视力。
她没有眼,然而他却能看到她空洞眼睛背后的哀伤。
“不用太悲伤,这一次,我们终究是赢了。”拉斐尔只能这样安慰她,“你看,我们没有辜负上帝的期许,成功地阻拦了末日的来临。”
“但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社团曾经有两万多人,这一战之后,活着的只有此刻教堂里站着的两百多人了。”加百列喃喃,看着圣墓教堂里伤痕累累的黑衣人,“而且,如果不是最后一刻远在瑞士CERN的LHC启动,粒子对撞撕裂了时空,我们说不定会全部死在那一扇打开的门里。”
拉斐尔低声道:“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是的,在那最后的一夜,远在瑞士的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在无法联系到神父的情况下,最终自行启动了LHC,成功完成了一次极高能量的对撞。这一次对撞的能量级相当于宇宙大爆炸初期,甚至令时间都停止了那么一瞬,给人类争取到了最后的生机——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
除了天意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吧?
加百列微微苦笑起来,点了点头:“虽然天野弥生是个佛教徒,但是我想这一切也是他所信奉的神灵的意愿吧。只可惜……”
她没有说下去,眼眶有些红。是的,在擅自启动LHC这样的仪器后,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自然逃不过欧洲高能物理委员会的调查。那个已经退休的教授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并在调查进一步深入时,以自杀终止了所有的线索。
是的,他是一个佛教徒,又是一个高能物理界的权威科学家。但是,他最后却为上帝而战,而死——这个秘密,又该有多可笑啊……说出来谁信呢?
想起了那个佛教徒勇敢的牺牲,两人沉默了片刻,加百列再度喃喃开口:“你看,不但是米迦勒、乌利尔、莉莉丝,连神父都蒙主召唤而去了……到最后,只有我们活下来,看到了这新的一年。”
“很难过么,薇薇安?”同伴温柔地开口,出乎意料地叫了她的本名,并伸出手来轻轻拥抱了一下浑身颤抖的她,“那就哭吧,不要忍着伤痛,别忘记我是个医生。如果你觉得痛苦,我会为你包扎伤口的。在你17岁的时候,我就这样对你说过,忘了么?”
17岁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拉斐尔的眼睛也已经在这场空前惨烈的大战里毁掉了,瞳孔里没有任何表情,然而,他的面容却有一种类似于少年的羞怯和不安,令她忍不住再一次战栗起来,似是触动了遥远的记忆——她想起来了,在她深陷于对米迦勒的单恋时,在医务室里他曾经鼓励她勇敢地去告白和追求,并说过同样的话。
“十几年了,我一直等着能有机会替你疗伤,薇薇安。”拉斐尔叹了口气,语气温柔而失落,“可是你总是那么倔强,从来不肯在我面前哭泣……自从米迦勒死后,你就一夕间长大,不再在别人面前哭泣了。就算我医术再好,对着一颗如钢铁般无懈可击的心,又有什么用呢?”
她忍了又忍,泪水还是从空洞的眼窝里长划而下,飞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你终于哭了么?”拉斐尔一惊,瞬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要哭,薇薇安,不要哭!让我给你疗伤吧,不要拒绝……因为我们还活着,还可以相爱、相依、相伴到老……我们要感谢上帝,不可辜负他的恩赐。”
他低下头开始轻吻她的脸,泪水濡湿了他的嘴唇。加百列没有拒绝,也仰起了头。然而,当他们的脸贴近时,戴着的眼镜却碰到了一起。
“该死,还真是碍事啊!”银发的医生喃喃地说了一句,一把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同时也取掉了对方的——两人都在瞬间失去了视觉,只能闭着眼睛接吻。拉斐尔俯下身来亲吻着心里爱慕多年的女子,感觉一瞬间仿佛已经到了天堂。
“这……”红衣主教看着神坛前的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亵渎神灵啊!”
“劫后余生,你就原谅他们吧。他单恋她十几年了。”雷切尔耸了耸肩。然而等了三分钟,发现热吻的两个人还没分开的迹象,不由得也不耐烦起来,吹了一声口哨:“喂喂,差不多了吧?别太投入,我们今天来这里还有正事要做的啊!”
相拥的两人蓦地分开,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了头,无论是银发的医生,还是金发的女郎,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各自摸索着,重新将眼镜戴上。
“咳咳,”拉斐尔扶了扶眼镜,低语,“对,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果按照《死海古卷》上的记载,我们此刻应该去圣墓那边看看,迎接奇迹了。”
“那是。你居然还没忘记,不错啊。”雷切尔吹了声口哨,和他们一起朝着教堂的深处走去。红衣主教想要跟上来,却被几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眼神森冷地逼迫他留在原地。
“我,我可不可以……”人群里有一个人想要跟过来,却又有些犹豫,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忐忑不安,“也跟你们去?”
“圣心居士?”拉斐尔站住身,回头看着那个人,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彼得曾经在黎明之前三次否认耶稣,神之子最后也原谅了他。你虽然曾经叛出社团,在末日那一刻却依旧为了光明之子而战……一起来吧,欢迎你再度成为我的同伴。”
一行人沿着走廊,走向这座庞大的教堂深处,脚步回响。
这座教堂有着它辉煌的历史——根据记载,2012年前,神之子耶稣被钉死在耶路撒冷城外的十字架上。阿瑞马西亚的约瑟夫收殓了他的尸体,并把耶稣埋葬在自己还没有使用过的坟墓:从一整块磐石中凿出的一个墓穴中。然而,三天后,当为耶稣的尸体涂抹膏油的女人们到达那座坟墓时,却发现坟墓入口的沉重石头已经被挪开,里面是空的。当所有人都震惊得不知所措时,有几位天使从天而降,告知追随者们,神之子耶稣已经复活了。
而那座磐石凿成的圣墓,就在这座教堂的深处,被视为所有教徒的神圣之地。
“你说,神迹会再度发生么?”雷切尔一路嘀咕着,有些不安地开合着手里的瑞士军刀,“就算我是个虔诚的教徒,也觉得不可思议啊!那一战里,我们所有人都看到光明之子已经神形俱灭了,对吧?怎么还会……”
“别啰唆。这是《死海古卷》上记载的,我们必须按照神谕来完成一切。”拉斐尔沿着那条著名的苦路往教堂深处走去。加百列紧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凝重而忐忑,似在迎接一场不可知的命运。
十分钟后,克兰社团硕果仅存的几位元老到达位于教堂深处的那个神墓时,忽然间都呆住了,停顿了片刻,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
“神啊!”
幽暗的灯光下,那块沉重的封墓石已经再次被挪开了,一只手从黑暗的墓穴里伸了出来,白暂而柔弱。
“这世间,没有人能夺我的命去,就如没有人能夺去光明一样,如果有死亡,也是我自己舍的。我有权柄舍了,也有权柄取回来——当地狱之门关闭后的第三日,我当复活,并现身于你们面前。”
——这就是《死海古卷》上,关于光明之子的最后描述。
此刻,平安夜的钟声开始敲响,回荡在教堂深处。
2012年12月25日,圣诞节,海上有一轮明月升起。
在公海上的一艘豪华邮轮里,新年宴会正在进行。台上的乐队卖力地吹着萨克斯风,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彩灯闪亮如星。当一曲终了的时候,人群开始欢呼,无势闪亮的纸屑和气球从天而降,气氛热烈而温馨。
这一艘名为“拉里格拉斯”的豪华邮轮,是嘉达国际总裁霍天麟为纪念爱妻德芙雅尼而买下并命名的,因为停在外海,躲过了21日的劫难,安然无恙。虽然S城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自然灾害,几乎全城毁灭,嘉达国际的基业也被摧毁,但是霍氏的总裁却并未受到打击——他在瑞士银行的账户里依旧有着高达数十亿美金的存款,在末日之后第一个圣诞节到来的时候,在这艘邮轮上举办了盛大的派对。
从平安夜起,这艘豪华邮轮自s城沿着海岸线南下,欢庆着新一年的到来。
“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能一起过今年的圣诞节。”两大鬓苍白的老人发出了一声感叹,举起酒杯对着面前的人道,“来,铭洋,为劫后余生干杯。”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人,在这样的场合居然还带着墨镜,衣领虽竖起来挡住了半张脸,却依旧遮不住可怖的伤痕。他看着面前的红酒,似乎一点兴致也没有,只是失神地转动着面前的高脚杯,另一只手拨弄着一部白色的iphone4手机。
“不要担心,范特西医生说过,你的脸并不是没救了。”霍天麟看到儿子心事重重的样子,悉心劝导,“等他处理完手边的事务,就飞来中国帮你重新进行一次整形。你会恢复,哦,不,会变得比以前更加英俊。”
然而霍铭洋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玻璃杯发呆,眼神涣散虚无,似乎在荡漾的红酒的波光里看到了什么幻象。
“你说,母亲她……”他喃喃,忽然忍不住哽咽起来——是的,他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当两个世界终于可以连通的时候,可以再度拥抱母亲。然而,他的确见到了她,却是以这样一种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她占据了他的躯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是的,使命。
当末日来临的时候,脑海里的封印解除,一切记忆都复苏了。他记起来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有着截然不同的真相。
那并不是因为父亲而招致的黑道寻仇,而是一场母亲自导自演的谋杀!
那个叫做德芙雅尼的母亲,并不是克兰社团的人,只是一个来自南亚次大陆、有着高贵血统的灵能者。尽管没有看过《死海古卷》,也不曾得知玛雅预言,她却以自己的力量提前预知了未来,明白了末日危机的真实性。
可惜的是,除了另一位名叫夏之轩的中国男人之外,她这个想法却并不被身边的人乃至自己的丈夫所理解。她一遍遍地反复对身边的人说明预言,却只遭到了嘲笑和讽刺,到最后,丈夫甚至不耐烦地将她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然而,就在那里,她听到了神谕,明白了自己真正的使命所在。
在那个精神病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她和另一个守护者米迦勒一起,为迎接光明之子的到来做了秘密准备,中间联手击退过无数次“白之月”的窥探和搜索。五年后,在得知米迦勒已经去世的消息后,这个有着尼泊尔王室血统的女子默默地用秘术计算过自己的寿命,发现患有多种疾病的自己将会死在2009年的春天,只怕不能履行守护光明之子并在末日时为之战斗的使命。
时间不够了,所以,她不得不提前安排了自己的死亡。
为了这个世界不至于毁灭,被关在精神病医院的女人默默地做了一个惊人的周密的安捧,在那个计划里,所有人都是必不可少的棋子,甚至她唯一的儿子也成了最重要的“器皿”。
作为一个预言者、先行者,她是孤独的,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支持,一切的一切只能独自在黑暗里进行,所有的牺牲也无人知晓。
终于,在儿子来看她的那个下午,一切如计划地发生了。烈火熊熊燃烧,吞噬了母子二人。她的灵在濒死时脱离身体,穿越那道门,去了“白之月”向两位使徒求救——“用自己的灵魂来交换儿子的生命”,这样的理由连涯和幽颜都没有质疑,因为她具有的美丽躯壳和高贵血统,两位使徒允诺了她。在儿子重返人世时,她也顺利地蛰伏在了“白之月”,以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当然,在那之前,她把一些东西封印在了儿子的脑中。
没有人知道这场惨祸的真正起因,就连她唯一的儿子也以为是昔日父亲的仇家寻仇,才导致了那场火灾——当日历翻到2012年的时候,那些草蛇灰线的伏笔才会浮现出意义。甚至,她封印在儿子脑中的记忆也会复苏。
那时候,“使命”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将会指引霍铭洋前来寻找她。她将利用唯一直系血亲的躯体在世间复生,协助光明之子完成最后的战斗。
10年,那是多么用心深远的伏笔和计谋啊!
“原来,我只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大难过后的霍铭洋目光涣散,看着手里的酒杯,喃喃着,“她不顾一切地在火灾里保护我,又不惜以出卖灵魂为代价救活我,其实并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我对她还有价值,不可或缺,对么?”
霍天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多年来为了保护儿子和“白之月”进行了种种交易但直到末日来临,他才知道自己也成了妻子的一枚棋子。那个来自雪山下盛放着杜鹃的国度的异族女子,对他而言,一直是个神秘的谜。
“母子天性,她自然是爱你的。”许久,他这么说,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德芙雅尼是那样神秘莫测的女人,即便是身为丈夫的他,又怎能确定她是否真正爱过自己?
“可是,她更爱她的神,不是么?从骨子里看,她是一个比克兰社团更疯狂的追随者。”霍铭洋惨淡地笑了起来,有些自嘲,也有些悲哀,“枉我十年来不停地追忆、怀念着母亲,到头来,其实在这世上真正爱我的,只有你,还有……微蓝。”
微蓝,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吐出,低沉而悲哀。
末日已经过去,毁灭的一刻也已成空,活着的人们甚至会觉得那一刻从未存在过,然而,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忘记地狱之门关闭前的那一刻——那个断翅的女孩站在巨大的门之前,回头看着他,轻声对他说“再见。”
在最后一刻,她拒绝了他的牺牲,任凭自己堕入地狱。
——他知道,那一刻她是以“人类”的意志做出了最后一个决定她选择了保护他,不惜让自己死去。那样强大的精神力量,甚至让她身体里的所谓的“光明之子”都为之妥协。那最后一句“再见”,是她说的,而不是那个寄居在她躯壳里的光明之子。
在圣诞夜的狂欢里,霍铭洋抬起头,看着船舷外的大海。海洋是静谧的,上面映照着清冷的月光,美得仿佛幻境一样。他怔怔地看了许久,碎裂的脸上有细微却刺骨的痛,一分分地向下蔓延,那是泪水悄然划过了面颊。
“哟,瑞典皇家科学院有21名院士联合推荐中国的钱从皋教授成为下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候选人。”霍天麟的手指划过IPAD,点开了一条新闻,念了出来,试图转移儿子的注意力,“据说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沙漏理论’和‘平行空间密闭场理论’,几乎颠覆了现有的量子力学架构——哦,居然还是S城的人。”
那个名字是熟悉的,但霍铭洋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出神。
“看,耶路撒冷那边有条新消息,说不定和克兰社团有关。”眼看儿子没有反应,霍天麟又选了一条新闻念出来,“据说圣墓大教堂昨晚显灵了。在钟声敲响的时候,有几百名朝圣者看到教堂深处绽放出奇特的光,出现了耶稣复生时的种种异象……的确奇怪,昨天离21日正好是3天,对不对?”然而,霍铭洋还是没有回答,似乎在继续出神。乐队换了一首歌,旋律很熟悉,居然是一首克里斯·蒂伯(Chris De Bugzh)的老歌(A Spaceman Came Travelling)。然而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齐秦翻唱过来的另一个中文版本——
他们说季节越来越无常,
就连雨水也跟着受伤。
整个世界像风中尘埃,
谁也不敢大声对人说——你爱我吗?
别问我永久到底够不够,
假如地球脱离了宇宙,
永恒的大地开始融化,
就让我们紧紧拥抱着变成沙。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有审判,
所有人类剩我们两个。
不管付出任何的代价,
我愿为你钉上无悔的十字架,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士兵们放下他们的枪,
顽皮的孩子收起了翅膀,
愤怒的火山停止喧哗,
异常的平静埋伏着多少不安?
风暴渐渐升高,大地开始动摇,
我在风中呼唤,你听见了吗?
别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口中仍然隐藏着那句话
——你爱我吗?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听着那首老歌,他只觉得心里猛然刺痛。那一瞬,他想起了许许多多过往的片段,那些记忆的碎片仿佛从此刻如银的海上月光中浮了出来,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忽远忽近。
他想起了在嘉达国际广场上的第一次相见。那个拖着行李箱、隔着玻璃窗看着自己的女孩,眼神干净而单纯,宛如一只从森林里刚刚跑出来的小鹿;想起了她网恋见光死、目睹男友背叛后的愤怒表情,彪悍如下山猛虎;当然,还有那些在青山精神病医院里和自己做病友、相依为命相互照顾的日子……她说话的模样,皱着鼻子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和最后神之子在身体里觉醒后的那种凛冽而高贵的眼神。
人性和神性在她体内交错,哪一个瞬间是真实的她?
“你……喜欢我么?”
他想起了在青山精神病医院中庭的树木下,那个女孩问过自己的那句话。那时候的她羞涩而忐忑,甚至没有勇气抬起头看他。他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爱她么?在这场大难到来时,他们都曾不顾一切地保护对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可是,这究竟是爱,还是所谓的使命?他们在宿命中的这场相逢,到底该如何定义?
他不知道,也无法回答。
如果还有机会就好了……如果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回到彼此面前,就能知道真正的答案了吧?只可惜人生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所有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在过了那一刻以后便成为虚空,再无法挽回。
霍天麟忧虑地看着儿子。过了新年铭洋就24岁了,可是,在别人都觉得是灿烂人生的开端的年纪里,他的一生却早已经结束——末夜已经过去,这个世界将安然存在,可是,那些经历过毁灭的人昵?他们的内心,是否可以重建?
沉默中,只听“叮”的一声,握在霍铭洋手里的iphone4的屏幕忽然亮了下,跳出了一条短信。他低下头去,看到了一个陌生却熟悉的号码。滑动解锁点进去看了一眼,那一瞬,霍铭洋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那个号码只发来了三个字——向右看!
他霍然站起,侧过头看向右边的船舷。那里,海面上一轮明月正在升起,映照着无边无际的水面,美丽如银。然而,在落地的大玻璃窗外的甲板上,却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正隔着玻璃笑嘻嘻地往里看。
“微蓝!”他愕然地脱口,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月光美丽。她站在外面的甲板上,他站在豪华的邮轮里,就这样相望而立。霍铭洋颤抖着抬起手,隔着玻璃按在她的手掌上,说不出一句话——这……是幻影么?那个消失在地底的人类少女,那个《死海古卷》里早就预言过会牺牲在末夜的神之子,居然在此刻回来了,宛如传说中耶稣的复活!
他凝视着月光下的少女,一刻不离,生怕一眨眼幻影就消失了。
而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孩就站在月光下看着他,扎着长马尾,正趴在落地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的他。她看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压扁了,看上去就如一头在拱食的小猪。
那样的美好、单纯而温暖,恍若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瞬间。而这一次,冥冥中指引他们相遇的不再是所谓的使命,而只是单纯的牵绊和思念吧?轮回不休,命运不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毁灭和重生,对于易朽的人类来说,只有心和感情是不朽的,就如此刻海上的月光一样。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Hi,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在海上如银的月光里,她抬起头看着他,微笑着,“我是专门回来问你这个问题的——你,喜欢我吗?”
“这一次,可不许不回答哦!”
后记一
直到世界末日
沧月
这个故事的灵感起源,来自于一个真实的梦境。
一个冬夜,我从黑暗里猛然坐起,全身冒着玲汗地从噩梦里挣脱。但是,梦境里那条断头小巷,一盏盏昏黄的路灯,不徐不缓跟踪的人,以及钥匙在金属上刮擦的声音却还栩栩如生,令人心悸不已。
我没有开灯,在夜里呼吸急促地独自坐着,感觉门后那一双抓住我的冰冷的手还停在肩膀上。
“你终于来了。”梦里那个声音说。
至今我都清晰地记得那个声音,以及黑暗深处那低低的一声笑。
那一夜我再也没有睡着,就这样在黑暗里坐到了天亮。脑子里很乱,仿佛又很空,空得急需什么来填补。于是,许许多多奇特的幻想不停涌现——那个声音是谁?门后面是什么样的—个世界?那个试图救我的跟踪者又是谁?
我无法停止这种一触即发的无限联想,在夜里呆呆地坐着,直到那些涌出的东西渐渐在脑中结成了一张网,然后在网里迷迷糊糊地睡去。
到了白天,清醒之后的我仔细地回顾了这个奇特的梦,忽然明白自己在沉睡中获得了一个多么奇妙的故事——这样充满悬疑、惊悚和温情的故事,只怕在我清醒的时候也无法构思出来吧?
作为—个出生于5月15日的织梦者,我想这是上天给予我的启示,要我把这个作为新一篇小说的开端,好好地写下来。
于是,就有了(2012·末夜)。
这个故事前后写了一年多,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牵扯了精力,也耽误了进度。等磕磕绊绊写完的时候,离传说中末日也不过一年的时间了,时间如流,逝者如斯。
写的时候问过很多人,如果真的有末日,你打算怎么迎接那一天?有人说要环球旅行疯狂享乐,有人说要静心修行以待来世,还有浪漫的家伙说要死在爱人的怀里才算没有遗憾……说起来,在对待末日这一问题上,会折射出—个人的真正的价值观吧?
因为人总是戴着面具活着,戴久了,几乎都已经忘记那不是自己真正的模样——只有当末日来临的那一刻,在生命的尽头,才能遇见自己。
那么,正在看着这本书的读者们,你们相信那个古老的玛雅预言么?当那一日来临的时候,你们会做什么呢?
或许,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在梦境里度过那一夜的,第二日起来,阳光依旧灿烂如昔,仿佛什么都投有发生。但是,没有人知道在睡梦里这个世界已经悄然毁灭,而我们所有人,正在梦境里继续生活下去,宛如MATRIX里的人们,在虚拟世界里永不醒来。——人生如梦,谁知道我们如今是生活在第几层的梦境里呢?但如果是个幸福的、哪怕是短暂的梦,那也足够了。让我们一起,手握着船票,等待2012那个日子的到来吧:)
是的,不要怕。
后记二
一个物理学家眼中的奇幻
李淼
“放下”沧月的书,我就收到消息说大型强子对撞机可能看到黑格斯粒子,即所谓的上帝粒子露面了。在大型强子对撞机上有两个探测器专门用来找这个“最后”的粒子,他们在年底之前,即12月13号有一个公开的学术研讨会,这一天可能会成为历史性的一天,也许物理学家们还不能说肯定发现了黑格斯粒子,但他们至少可以说有证据了。
沧月的书提到了大型强子对撞机,这台机器在她的小说中出现的次数不多,但在最后的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的对决中却起了关键作用。是什么关键作用?我在这篇读后感里不能提前剧透。
2012年12月21日,据说是玛雅历中量后的一天,民间盛传这个末日的故事,而美国大片(2012)中的各种天灾以及最后的巨型方舟更成为了我们日常的话题。沧月独辟蹊径,将2012年12月21日说成是《死海古卷》中的光明之于与黑暗之子的决战之日。《死海古卷》比旧约更古老,与《死海古卷》相关的是一个由天使组成的神秘社团,这个社团还有四大天使长。我听说,最好最难的想象,不是天马行空没有凭据的想象,而是与某些传统如若符节的想象。在科幻中,是根据已知的科学知识以及合理的推广展开的想象,例如阿凡达。而在沧月的奇幻小说中,宗教与科学取代了纯科学的位置。我觉得,某些宗教的内核不见得与科学矛盾。
黑洞、虫洞甚至平行宇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科幻小说中。我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奇幻小说中,但这些物理学中最吸引人的概念在《2012·末夜》中占据了相当中心的位置,并且很合理,我看不出明显的“硬伤”。另外,多年前我的一位女研究生——现在在哈佛大学做Junior fellow,就是沧月的粉丝,并向我推荐了沧月。那以后我读过不少沧月的书的片段,这一次是完整地阅读了整部小说。沧月是我的奇幻启蒙人。
当然,大型强子对撞机不会有小说写的那么大能力,即使如此,这台物理学家的大型玩具将为我们带来物理学革命,引领我们进入物理世界新的“宇宙”。在大型强子对撞机给我们带来兴奋消息的前夜,我非常感谢沧月带我们做了一次奇幻旅行。
(李淼,1962年生,物理学家,研究理论物理和宇宙学,同时写科普、诗以及文学专栏。1999年入选中国科学院“百人计划”,回国,一直任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客座教授,曾任台湾大学客座教授,国家基金委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新世纪百千万人工程入选者,研究量子场论、超弦理论以及宇宙学,最近致力于研究超弦中的黑洞物理、超弦宇宙学以及暗能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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